虽搬了家，沈月如倒是照旧生活，卧室在二层，有一个极大的阳台，日头好时沈月如懒懒地晒太阳，她买了几株花苗，说是要种，潘容说，“你种这些做什么？”

沈月如正坐在阳台上弄花盆，说，“从前家里楼下那户大杂院里，去年种了月季，开得这么好，我都没见过他们浇灌，我也种点月季，到明年也就开了。”

潘容说，“要这样的神气，不如去买一盆好的？”

沈月如说，“到时种好了可不能算你的，是我种的，你不许看。”

潘容笑道，“我到时偏看，把你的也看了去。”

沈月如不理他，潘容也不急着出门，也半蹲着靠在沈月如身边，她粉颈低垂，隐隐看见青色的血管，他眼里突然疼痛，看着花苗，好一会儿才笑问，“怎么不戴我送的链子？”

沈月如说，“你近来老送我这些，我又不爱戴，你又不是不知道。”

潘容说，“那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沈月如随口说，“我要什么，就要这月季好了。”

潘容说好。

他这日忙，邢年帮着引见了几位海关的长官，他近来有些生意受阻，和几位长官称兄道弟，又让陈峰把一点意思送上。

之后又回了大世界，高立新焦头烂额地跑过来，弄得许成杰以为他遇上了什么大事。

关心地问，“你是怎么了？”

陈峰在一旁笑嘻嘻，“有人砸场子？”

高立新骂死泼皮的，有人敢砸自家的场子，才对着潘容说，“七哥，你让我办的事，我真的办不好。”

潘容说，“那么些人，这都找不到。”

高立新说，“七哥，现在下大雪呢，谁家月季还开着啊。”

原来是要月季花。

还有几人到齐，一起商量东交船运的事，潘容的势力主要在江北一带，撑死了也就那些生意，潘容不得不转着往明路找路子发财。

等散会时，还没人找着月季，潘容就不太乐意了。

许成杰知道他如今心思，见高立新不太上心，趁去东交船运的港口路上，对高立新说，“七哥要什么，你帮他找了就是了。”

高立新不高兴地挑眉，“老子一天忙到晚，还得给他找花，他外头什么花样年华的芊芊、紫姑娘、谢家的谢小姐的，谁知道他怎么想起来找花的，要我说，他家里那个多好，从不出这些幺蛾子。”

许成杰笑，“七哥就是为沈小姐要的。”

高立新说，“沈小姐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啊。”

许成杰顿了顿，“如今她说句什么，他都当真真的放在心上，你道为什么四爷要把小陈放七哥身边，还不是怕他，唉。”

高立新想起前日去茶馆听书，说书的说到顺治帝，讲了句情深不寿，当时觉得酸腐，这下才觉刚好。

他到底还是给潘容弄了许多的花，其实不是月季，是国外的玫瑰，但看着像。

沈月如早晨醒来潘容抱着她睡得正香，她轻手轻脚地走下床，被铺着的玫瑰吓了一跳，如同花径，一直绚烂到阳台。

这真是个惊喜，她又走回床边，亲了亲潘容的眼睛又亲了亲潘容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潘容对她那么好，好到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沈月如回了趟望园，小梅功课都好，只是对她分外挂念，她想了想，把小梅带到秋涛路的小楼里。

潘容下楼时，沈月如正带着小梅一起把玫瑰装到花瓶里。

潘容说，“喜欢吗？”

沈月如嗔怪，“你怎么弄这么些花，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小梅却直直地盯着他，过了会，怯怯地说，“师母好。”

潘容自己都忍不住笑，沈月如愈发是忍不住，脸都涨红了，小梅见他们那样，以为自己说错话，十分害怕，眼泪好像要流出来。

潘容觉得这样，大约和其他人家并无不同，恩爱的小夫妻，可爱的小女儿。

沈月如穿着旗袍，后背和脖子都很漂亮，潘容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白色的肌肤，细小的茸毛，他柔着声问她，“月如，不如咱们成亲？”

沈月如僵住了，像是突然从这温馨家常的气氛中抽离开去，明确地说着不过之前是水中月。

就像那年，她师傅落难，她没有法子求到他手上，言辞恳切，他笑着答应，他那时候已是少有的俊俏，多数女子见了他都要偷着多看几眼。他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脸都红了，浑身在发抖，他只觉得她无处不可怜，无处不可爱。

那日清晨的阳光那么好，他吻在她的耳后，小声地问她，“你喜不喜欢我？”

她突然僵住了，而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样的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的从头到尾一个人的爱情。

连着数日，潘容均是酒气熏熏地回来，也不好好说话，冷着脸就出门。

沈月如没有法子，心里倒是真的抱歉。

她那时有好些话要说，一时说不出来，怕又是让他难受。

她倒是没想到乔家四姨太邀她去家里做客，祁门红茶色泽纯厚，带点果香和兰花香，四姨太拉她话家常，说，“听小陈说你搬了新住处，大约是辛苦，竟清减了不少。”

沈月如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因此沈兴文来信说想看姐姐姐夫照片，她找了张一年前两人在桃花树下的合影给寄了出去。

沈月如说，“大约是前头的风寒未好透，我又跑去唱戏，结果后来身体恹恹的，总提不上劲，等天气暖和了，大约就好了。”

又问起四姨太近来趣事，打牌输赢。

乔四爷回来时径直走进花厅，“沈小姐难得来家做客。”

沈月如站起身，“四爷好。”

乔四爷摆摆手，也不迂回，问，“听说你不答应和潘容成亲？”

沈月如苦涩点头。

乔四爷说，“你和小七这些年，我们也都是知道的，你若不愿，也没人逼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离开潘容，去德国和沈兴文一起？”

沈月如说，“我并未有此打算。”

乔四爷眼光逼人，“沈小姐，若是我保证潘容从此与你互不相干，你会不会打算走？四爷说话算话，你若想走，四爷必定让潘容就此放手。”

沈月如沉默了好久，在她终于要开口说话时，花厅的门再度开了，潘容站在外头，面色沉郁，对沈月如说，“回去。”

他原是跟着乔四爷回来商议电影公司的，如今他拉着沈月如的手只是要走。

乔四爷骂到，“你长出息了，对我也放着脸色，我如今说这些话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若换了别的人，你以为我会这么客气周到。”

乔四爷压根不是什么客气周到的人，他有那么多狠毒的计策，不过就是因着是沈月如，这么些年，他知道这个沈小姐就是潘容的命。

潘容走到乔四爷面前，跪了下来，“四爷，我是您收养的孩子。你从小就告诉我，疼了苦了都是我们自己的，没人帮我们抗。小七不孝，求四爷别插手。”

乔四爷摆摆手，潘容往外走，沈月如也往外走。

气氛压抑，沈月如想开口什么，徒劳无功地张嘴，又停下来。

到了车上，想了一会才说，“我原是个戏子，配不上你，好人家的女儿才配得上你。”

潘容冷笑，“你倒是为我着想。”

沈月如缓缓开口，“七哥对我恩重如山。”

再凉薄的话也没有这句冰冷。

潘容到底忍无可忍，说，“你给我下车，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同你说话。”

陈峰是第一次见他们吵架，也不知道要不要劝。许成杰表情不变，还在开车，潘容喊，“停车。”

拉开车门推沈月如下车，“你走你走。”

沈月如心底发酸，她回头看了看，见潘容神情冷硬，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下了车就往前走，正是入夜时分，少有行人，走到路口有一警察署的巡逻车开过，冲过她身边擦肩而过。

车里的人停车回头大骂，“好好地是怎么走路的？”

就见沈月如抬起头，面色安静，平和地看着他们，好像刚刚险些被撞的人根本不是她，车里的人不禁觉得古怪，往回头缩了一下，说，“下次小心点。”

正在发动，听见车后枪响，车里的人吓了一跳，回头见人举着枪正射车身轮胎，赶紧跳车。

沈月如被潘容从身后抱住，那口气咬牙切齿，“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恨不得从我身边消失，去哪里都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

又吻她的唇，跟嗜血一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下去，沈月如给咬疼了，她却只是忍着，像是回到他们关系最差的阶段，他变着法子伤害她，她一句话都不愿理。

潘容说，“月如，你说话。我求你。”

沈月如看着他，目光凄切，带点疼痛，心里发酸，说，“你把我咬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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