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看看今天的报纸!”他从屁股后面抽出一张揉得像破布一样的报纸。他们接过报纸，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报，农村有什么新鲜事不用报纸，如果说以前战争片中靠散发那些雪片似的传单像长了翅膀般的飞起来。那么，乡下人全凭一张嘴把个新闻一传十，十传百，像山坡后面的一阵风刮得满山遍野弄得尽人皆知。

陈大华将报纸翻过来翻过去的找新闻，两个脑袋迅速地凑在一块。《湖北日报》以豆腐大的文章报道了人民警察英勇解救河南少女的案件。据人贩子交待，拐卖的地点就是武胜路保姆市场……陈大华的眉头拧成一条线，这么说人贩子就是从眼皮底下将人像牛一样被牵走的．．．．．

他们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看来，人贩子就在他们身边，就像战争片中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奸细一样，弄不好就会被骗去拐走。幸亏他们一起来，人生地不熟的有个照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得提防点，可他们就是搞不清楚谁是骗子谁是好人，这好人坏人的骗子们打着招工的旗号脸上又没有写字，谁知道人家是真的找人做事，谁又不是人贩子呢?他一再提醒自己面对要工者时眼睛一定要擦亮些，再次面对那些要工者他都用戒备怀疑的目光回敬人家。

“既然这是坑人场所，那我们又到哪去找事做呢?”放下报纸，他心情沉重极了，讪讪地问。

“找事的地方多着呢!像中介所满街都是，那些小巷特别多，那骗子也多，要交钱。还有一些劳务市场，被政府称为合法的机构，要武汉城市户口，不要农村人，除非你有大专文凭，总之轮不到你。稍微好一点的的位置招聘还要交钱，等通知，麻烦着呢!”

“这些我们都没有，再说，等结果，我们哪有住店的钱。”陈大华唉声叹气地摇头，这下怎么办?他们是来找事的呀!没想到找到的人这么多，找工路上充满了暗樵和险滩，他感慨地想，没有想到我找事这么难。

“咱们都是。天下哪有那么多大学生！是大学生还站在这里?真正的大学生早就跳槽去了，像跳蚤似的从这家跳到那家，苦就苦了我们这些农村青年。”

听着他们口中的一些新鲜名词，他们即新鲜又悲哀。同在一个屋檐下，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们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为了找一口饭吃，大家都到城市打工。

正说着话，胖青年用胳膊肘拐了拐那个瘦青年。

有个男人在他们面前站住：“厨师做不做?”

“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

“不去！”

“三百还赚少哇!”那人一走，陈大华便问。

“三百还多！”他们都笑了。若桃也是有人抢着要。只有他无人问津，一无技长二无本事，他忽然觉得自己挺没用。

“小妹妹，*去不去?”一个打扮得像从电影里跑出来汉奸的姨太太似的女人走过来用慢悠悠地声音细声细气地说。

“不去!”陈大华干脆地回答，扭过头去，斩钉截铁地说。好一副地下党员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宁折不屈的样子“你说不说?”“我坚决不说。”一副誓死如归决不屈服的英雄气概。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走了。他们轰地笑了，李若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只要那些抹着口红打扮得妖艳的女人往她们面前一站，还没等人家站稳，陈大华就给人家来一个闭门羹。人家只好来回瞧李若桃，像偷窥一块宝玉似的。在乡下，没有谁敢这样随便放肆地盯着人家女孩看，至少这是件失礼的事。如果是男的他们干脆用戒备地眼神盯着那些前来招工的。

整个上午无情地过去了，工作还没有着落，那两个男青年不知何时走了。赶上六月的酷暑，素有中国三大火炉之称的武汉，城市一幢幢高楼挡住了夏天的风，满街的灰尘被驶来碾去的汽车抛得老高，城市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正午的太阳热辣辣地使人透不过气来。

太阳都快把人烤焦了，他们换了一个地方，仍然没有坐的地方。当然，即使有坐的地方，你敢坐下去吗?太阳底下，没有一样东西不是烫的。

站在一家家俱商店门口的屋檐下，脸上的汗水淌得像洗了脸似的，他们不停地用衣袖揩着汗，乡下可没这么热。

酷暑烤得人昏昏欲睡，烦燥、饥饿和疲劳一起袭来。在乡下这个时候，大家都吃饱了躺在屋里的竹**午睡……可这没法跟家里比。

火炉之下的冷饮是最红火的了，那些小贩看中的就是这里的生意。找事的一个个都在焦急地等待有人将你要了去，做冷饮生意的却热火朝天，忙坏了冷饮的摊前的老太婆……这时，他们才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一晌午什么也没吃。

李若桃脚前放着两个大包裹站在那里，夏日的烈焰烤得人唇干舌燥。

“冰冻绿豆汤哟!”一个大嫂推着小车走过来。有人买了，五毛钱一碗，盛在一个塑料碗里。那小小的碗一口就能喝完能解渴吗?她注意地看着哪里是什么绿豆汤，分明是一碗被绿豆染绿的水，城里人真会赚钱。

“雪糕、矿泉水!”城里的一瓶水从老太太的冰柜里拿出来就是几元钱。她的喉咙如火烧般发紧，也舍不得买碗水喝。

她想起来八月的骄阳下在田里摘棉花，天气再热也不愁水喝。什么时候渴了，到沟边的草丛里捧起坑里清亮的水，就着从家里带来的饭菜边吃边喝那才香哩!她的衣兜里揣着临走时父亲给的五十元钱，她亲眼看到这是姑姑昨晚送过来的。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拿这么多钱，这是姑姑家的血汗钱呐!当然，这是借给她的，她知道如果这样子这五十元钱在城里如果瞎花一分钟就花完了，那一定要等到最急用的时候花。如今工作没有着落，再怎么热再怎么饿也得忍着。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就像红军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怀揣着最后一根红薯似的……能节省就节省吧!

“卖烧饼哟!”一个妇女从脖颈处挂着一个木制的大盘，老远就闻到了那股香味，这诱人的香味撩得人蠢蠢欲动，陈大华买了两上递给她“饿坏了吧!”

“嗯!”她接过来，烧饼被太阳晒得热着哩!在家乡，也有烧饼店，不知是饿得慌还是城里的烧饼比乡下做得好，烧饼又香又辣又酥，就着一碗绿豆汤甭提有多好吃。肚子填了半饱，她似乎没那么难受了。推着小车的小男孩将一个大西瓜切成好多瓣，一元钱一块，天热吃瓜的人也很多，这种西瓜看上去像红透了，其实，离西瓜上市还早着呢!还没到吃西瓜的时候。城市的西瓜从东南西北运来真是早熟，她家地里的西瓜才一拳头大，有的正开着嫩黄的结着拳头般大绿果的小花，要不了多久，地里的西瓜就会像电影里的日本鬼子来了时地雷般散落在繁茂的瓜叶藤下遍地都是。那时，只要你往瓜田里一站，你的肚子能装多少就装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直到你吃不了撑着走……

那些过往行人一个劲往李若桃瞧，看得她把头低得下下的。从别人的打量中，她并不知道自己模样有多俊俏。这趟出远门，她穿上了平时一直舍不得穿最好的一身衣服。一件白底碎红花的确良长袖衣和一条黑色的长裤，她的头发顺着耳边扎了两个扫帚似的小发辫；她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站在一群灰不溜秋一脸惶惶然的乡下打工者中也无法掩饰一个十八岁少女的美丽。她被人像耍猴子似的看得浑身不自在。

面对那些不识趣的要工者陈大华俨然一副长辈似的像嫁女儿般将一个又一个上门来提亲的统统拒之门外，一一回绝，他提出的条件苛刻得仿佛他是一个弱智儿，你要我妹妹就必须捎带着我这个残疾兄长。那些要工的只好用一副十分惋惜地爱莫能助地目光盯着李若桃摇摇头，然后叹息着慢慢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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