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姓西北风，名在江河中，与暑不相生，与火不相容，暑来我就走，我来火无踪……读者朋友，看了这则谜语，你该猜得中我姓甚名谁吧？我姓韩（寒）名水；性别与女相反，我不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却是敢于对社会对家庭承担责任的男子汉；年龄不大也不小，今年22，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家境不富也不穷，父亲还在职，母亲已退休，人家都说我的父母过去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现在也没有人说不是；长相不美也不丑，一米七五的身高，容貌很普通；学历不高也不低，大学本科生，学的是土木工程系……2008年7月从本省最高学府走出来，到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淘了一年金。原以为外面的世界好精彩，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也无奈。我一个打工仔，身居异乡客地，就像有根无底的水上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不知何处是归程。我羡慕有公职的人，工作按部就班，生活无忧无虑，不愁柴米油盐，不愁老无所为，虽然腰包不算鼓，但也不会囊中羞涩。我的愿望能否实现，心中没有底。我一边打工一边等待时机。

2007年7月，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招生广告，我喜出望外，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清河县城，报名参加了全省统一组织的招聘大学生村“官”考试，我有幸被录取了。为了让大学生村“官”尽快适应农村工作，熟悉农村情况，提高我们为“三农”服务的能力，县委组织我们到党校培训了三个月，培训期满，我被暂时分配到组织部干部科工作。我们整装待发，只要县委一声令下，我们就立即奔赴农村，在那广阔的天地里发挥我们的聪明才智，为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奉献我们的一份绵薄。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豪情满怀，我信心百倍！在粥少僧多、就业困难的情况下能谋得一份公职不容易，我特别珍惜。而只有初中文化又老于世故的父亲，还带着人治社会的老眼光来看待今天法治社会的新事物。以为考上了大学生村“官”就真的是个官。

我说大学生村“官”是个客气的称呼，其实就是拿国家工资的村干部。

父亲说，不管叫什么名字，大小是个官儿，长短是根棍儿。你当了这个拿工资的村干部就是个官，每天都要和上下级打交道……他以自己平生积累的经验向我传授为官之道。吃官饭不容易，官场犹如战场，你若没有临战的经验，早晚也得败下阵来。你必须练好四项基本功：

一是要装憨卖傻。在上司面前要装傻，傻得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这样领导才会提拔你重用你，如果你事事出风头，样样逞能干，像三国时的杨修那样，即使不死，你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因为领导喜欢的是智商平平的庸才，最讨厌的是比自己聪明能干的人才。

二是要戒急用忍，凡事不要急躁，一急躁就会说错话办错事。要有大将风度，哪怕就要当俘虏，你也要指挥若定，不乱分寸。凡事都要忍得住气，一忍可以支百勇。不该说的话要忍住不说，不该打听的事要忍住不要打听。你不要骨梗在喉，非吐不可。领导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不但不能指出来，还要夸他说得好，做得对。上司批评你，不管是对还是错，你都要虚心听取，全盘接受。不要顶嘴，不要据理力争，倘若你硬要和他争个谁是谁非，你的官位就保不住。天大的委屈你也要隐忍在心。汉朝的刘秀，上司杀了他的兄长，在众人面前他装得无动于衷。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敢蒙上被子嘤嘤地哭。他懂得戒急用忍，后来终于当上了皇帝……

三是要深藏不露。要紧开言来慢开口，时刻记住沉默是金。你心里的打算永远不能向部下交底，让部下琢磨不透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刘备一生都工于心计，连诸葛亮都看不出。只在白帝城临死托孤时才说……要是我儿实在不行，你就自立为西蜀之主吧。诸葛亮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这个刘皇帝对他这个鞠躬尽瘁的丞相还不放心，心中还暗藏着杀机……四要若即若离，对上对下都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距离才能产生威严。和上司不要太亲近，太亲近了就免不了要说话，一说话就难免失言，一失言就授人以柄。和下级不要太亲密，一亲密就丧失了自己的威信，你以后要分他做什么事，他就会有恃无恐，消极怠工，讨价还价。宁愿让部下犯错误，也不要让他有成绩。那样你在用人时才能使功不如使过……总之，当官是一门深奥无底的学问，一辈子都学不到家。所以有人就总结说，当官要读《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

对于父亲传授的当官经我不赞成。我说你当了三年兵，为什么连一个班长也没混上？你做了二十多年的工人，为什么连一个车间主任也没捞上？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能。你没有当官的实践，所以你总结出来的都是一些纸上谈兵的谬论。如果当官的个个都像你说的那样狡猾，那我们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即使你说的有部分是对的，我也用不上。教的曲子唱不成，事物是千变万化的，哪有一成不变的理论来指导实践？我只相信庞统说的四个字：随机应变！其它的，你说破嘴皮子我也不会相信……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啰。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做，我自有主见。

上班第一天，是我走向新生活的转折点。我最早来到办公室，用不着领导吩咐，我给每个热水瓶都打好水，把地面拖了一遍。还将所有的桌椅都擦洗干净，赶在领导和同事们上班之前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

第二个来上班的是小于，他是刚来不久的大学生，我是事业编制，他考取了公务员，是行政编制，比我高了一个级别。我向他请教办公室的工作流程。他心直口快，毫无保留地传授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说办公室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谁来得最晚，打水扫地擦桌椅这些份外事就由谁来做。你悟性强，所以很自觉，一来上班就把这些份外事都做好了。人最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但你放心，这些份外事不会让你一直做下去，以后来了新的员工，不用你交班，他会自觉地接着你做下去……他指了指门口的那张办公桌说，那是你办公的桌子，科长的办公桌在里面靠窗口的地方，那里空气好，光线足……话没说完，科长和两个科员都到了。小于立刻缄口不言，打开抽屉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们科共有五个人：科长姓马，叫马大石，四十多岁，人很和气，说话喜欢打哈哈。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马大哈。后来看了电视里的广告，就改叫他“娃哈哈”了。他一来发现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就知道是我干的，因为我手里的抹布还没放下，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打了个响亮的哈哈说，哈哈，小韩，难为你了，你上班第一天就干起杂事来了，你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哩。接着就嘘寒问暖，问我对新的工作环境适应不适应，生活上还缺少什么东西……我很感动，觉得刚参加工作就碰上这么一位平易近人的顶头上司，真是三生有幸。马科长交代了办公室主任几句就出去了。

我压低声音对小于说，马科长真和气，没有一点架子……小于立刻用指头压了一下**，唏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也就闭了嘴。

办公室主任是一位半老徐娘的中年妇女，每回上班都像去当街走亲戚似的，打扮得漂漂亮亮。远看就像一位刚结婚不久的少妇，近看才能估摸出她的大约年龄。那是老黄瓜涂绿漆——装嫩。她的丈夫在六楼当人大副主任，大主任小主任，夫妇俩都是主任。

办公室主任学电脑是半路出家，学得很刻苦。每回进了办公室就坐在电脑旁边聚精会神地点鼠标。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厌烦。点鼠标经常卡壳，她很虚心，总是不耻下问地向我请教。我能像父亲指教的那样装傻吗？一个大学本科生还不懂电脑，谁相信？

“娃哈哈”上班是不受时间约束的，他喜欢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常常是八点上班九点到，一杯茶水一张报，一个电话打过来，逮个机会就溜号。到底干什么去了，部下是无权打听的，也不敢打听。他只能问我们，我们不能问他。只要“娃哈哈”在，我们科室就万马齐喑，“娃哈哈”一走，我们就“解放”了。哪怕开几句有荤有素的玩笑也是可以的。有时开会讨论问题，大家都不说话。我是性急的人，正想发言时被小于用眼色制止了。事后小于告诉我，发言是有次序的，我俩都是小字辈，要让让领导先讲。就像自然界的青蛙似的，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

有一次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娃哈哈”科长，他一招手，示意我过去。他拿出一张纸条，是一张两千多元的购物税收的票，叫签个经手。我想看清具体内容，“娃哈哈”有点不耐烦了。他说，这是看望领导用的，签吧签吧。出于习惯，我随口问了一句，看望哪位领导？“娃哈哈”说，哈哈，小韩，你的原则性就是强，不用问，你签就是。我稀里糊涂就签了字。

第二天，隔壁办公室里的局长找我谈话。我一进门，就见局长扳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劈头一句就问，小韩，你有什么权力追问是看望哪位领导？你是纪检的还是监察局派来的？给你二两颜色你就想开染房？你也太不识抬举了！你说你追问的目的是什么？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好嗫嚅着说，我……我……是随口问的，没……没什么目的……

局长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说，以后不该问的不能问，滚!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垂头丧气地走出局长办公室。我明白，昨天签字的事是“娃哈哈”向局长汇报了。下班时，看看身边无人，我和小于谈起这件事，小于笑笑说，你第一天上班时不是说“娃哈哈”和气吗？我制止你别说话，那是告诉你，不要评论领导。隔墙有耳，即使你说的是好话也有可能被人翻成坏话。别看“娃哈哈”笑容可掬，不怕座山雕跳，就怕座山雕笑……我想在科室做事如履薄冰，真要小心翼翼啊！

我的办公桌靠近门口，起初我还以为是照顾后来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进来出去都方便。哪知时间一久，我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我估计的那样乐观。办公室里装了空调，有人敲门，我要说一声进来！有时门关紧了，我还得起身去开，来人走了，我还得去关。实际上我成了办公室的门卫，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罗素说，结婚就像一个金色的鸟笼子，我更改两个字，科室就像金色的鸟笼子，在外面的想进去，在里面的又想出来。在干部科实习了一个月，我就感到很不适应，有一种被压抑的感觉。我真希望能尽快地飞出鸟笼子，到广阔的天地里去翱翔，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一天，组织部终于来了通知，我被分配到三元乡当书记助理，三天以后就出发，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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