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里属于南方，不浓重，至于四季地更替还是可以寻出蛛丝马迹。

上空犹如抹了几层干燥的泥面，故而四分五裂，似有风，要安下心来感受，又没有准确地感知，空中雾气弥漫，三尺之外，便白茫茫一片，一位身材高大，拖着光脚，摆着黑裙的影子急匆匆地掠过巷子，没有谁为它停驻下来评头品足。

小镇是一座迷宫，它陷入了前头一直绵延、脚力一直加速奔走的错然中。现在，小镇又仿是翘着后腿边撒尿，边用**的双眼盯着不远处的骨头的狗。

下午六点，下班归家的人聚集，街道人流簇拥，生活像把人困在雾里，又模糊不清地漏出一点光来。

一声近乎可以溶去雾气的音质荡在艮衣周围，没有过于突然，是等待已久了。

“小艮进屋，天还很冷。”一只白净的胳膊从客厅内闪出，拿走了艮衣身后的一叠纸稿。

“今年的春又倒在冬的脚下了，总不赢，该是大丰收！”艮衣一派郁郁寡欢的诗人作态，用语娇嗔地令屋内的人难回语。

过久地沉默让艮衣不情愿地望了望屋内。

屋内人摇晃着细长的脖颈，已有几分倦意。艮衣还在脑海里编排的遣词，散落的衣架似的垮塌在地上，纠缠着脱不开。

“哥，你瘦了？”艮衣伸指指向屋内人，眼角上又添一丝忧虑。莫若不乱了心绪，也许也未必察觉他的身体是否有恙，这么一想，脊背渗出了一层汗液，冷空气伺机窜入身体，禁不住环抱住身体抖了几下。

屋内人轻柔地挽起衣袖，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指，按了一下设在客厅门口上的电灯的按钮，走廊在艮衣涣散的神态下呈现出了轮廓，屋内的人隐藏着诚笃的婉约的笑容，捉摸不定地觑起若如秋水的双眼，眼光偶尔在艮衣身上停留。

他仿佛是宅子外以外绝世而独立的感觉的野柿子树幻化的。

昏黄的灯光扑在艮衣的脸上，蜜色的皮肤预示着初次见面的人——她向来排斥阴郁的天气？不然，有违她喜好独自躲在黑屋地一贯作为，机灵的双眼常飘无定所，总如妄想中穷极无聊地抬高眼神瞅望，雪白的牙齿咬着的下**显然是不解风情，标致的脸上散发着偏执、浓郁的味道。右眼睑下有颗淡灰色的痣，几乎是看不见的，偏又在阴翳的雨天时看的清清白白，有时瞧，如透明的鱼儿，游弋于眉目间。

听说，眼角生痣的人，敏感、擅于自讨忧愁的很。

总之而言，艮衣是个彻头彻尾的幻想症患者，很多人在她那张参与鉴别的过滤网中，像是暴晒在滚热的岩石上的海带。

她是位病人，灵魂散惰，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她也常常讯问。

她，大抵称得上虚伪的人，好的结果，她自认自我完美，坏的结果，强烈的愁绪会漫漶着如此病态的自我。

（4）

丰扇终究没有走出客厅一步，手里托着从身上拉下来的厚重的毛毯。

身体用苍青色的布块敷衍地围着，腰间系着枣红色的宽腰带，胸膛袒露在外，稍微跨出一小步，半截腿便**乍现。衣饰应属随意派系，却十分乖僻，但不觉得迥异，反是无端扩大了他冰壶秋月般的性情，正合韩夕异裁制时的别具心意。

丰扇对衣物一向将就，既不避讳奇特地装扮，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筛选。他紧了紧腰带，稳住门边，一只手从放在门口边的盒子里挑出了一枚回旋针，勾起了小腿两边的裙摆边沿。

雅静地举止，微隐地笑容。

每一个动作，无形地使原本不以为然的思维混乱。是被拧紧，在眼前忽然散开飞溅的感官刺激，尚且担心如走在高音上的灵魂不被其碰到？

艮衣默默地转回身，微微张着嘴，对丰扇地寡言态度习以为常，在他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她毫不介意。

“丰扇——，我在默诵着这两个字，虽然它对你而言只算是证明。”艮衣轻松说来，但并不能表示话中没有她要暗示的情愫。

丰扇将手里的毛毯，对空甩了一下，披在了艮衣的背上。

“名字？”丰扇暗自觉得无趣。

“名字，相貌、身体对他人来说也就是证明。”丰扇微微弯起嘴角，扑了扑艮衣**的头顶。她有很多不断增加的问题急于征求丰扇，这些问题总能让她像坐在风狂躁的楼顶沿上，差一分一毫，都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地消失。

“而证明你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些。”

“那也是属于你的。”丰扇指着客厅镜内的自己投影，说着不着头绪近乎开玩笑的话。

艮衣牵住了丰扇的衣摆一角，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某些人需要从言语上获得安全感，但这点不代表他们的意志比常人薄弱，简单而具体诠释是——在于吸收情感的程度上。

丰扇眄了眼艮衣开始不安的双眼，按说和平常一样压住她的肩膀，就可稳定她的情绪？但他发觉，就情形而言，以前的方式俨然失效了，思虑到这里，心情蓦然地比以往更是平静。

他有点疑惑，心麻痹了一样，好似感受不到痛是什么东西，隐约看到艮衣殷红的舌尖，给予抨击最强的并不是心脏，而是能使双耳失聪的无从根究的风压。

疼痛是什么东西！疼痛又是什么东西？

丰扇使出浑身解数、挺直腰板，全当必须似地吸收在脑海里，某一天或能将疼痛待如身体的一部分。

“小艮，你会比我先忘记你，你会先忘记我。”丰扇双臂拦住艮衣，将她拦到了怀内，他并不清楚艮衣忧愁的问题根源。

“我宁愿是这样。”

“那就更好了。”丰扇低语。

她的忧愁，是随意掉进园中的水池中的石头，漾起的黑乎乎的波纹，没有实在地深思意义。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呢。”

“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艮衣对丰扇几乎算是伪装的温柔深信不疑。

从始至终，丰扇也没有踏出客厅。

每当他欲迈出屋内，脚下似乎就会生出无数条根须般，攀附在磨得油亮的竹制坐垫内，它滋生在体内数年，一万探出头，他依旧被雷鸣惊吓到似的复杂神色。

千万不能看到艮衣的脸，不然精心地筹划会毁之一旦，丰扇想，离开是逃避不了的，灾难它没有双脚。

因而艮衣要有磐石般的坚强去承受，也唯剩下妥协了。

可就在几分钟前，丰扇做了事与愿违地决定，他选择紧拥着艮衣，巧言哄骗。

有些事情严律的不容你说——不，这时候，现实还没有出场，何况之后？

丰扇在今早洗漱时，准确上，是二月二十八号六点整，发现镜中的身体开始扭转弯曲，无数只无所适从的手脚从身体内雨后春笋似地凹了出来，攀住水池，扶持着被掏空的身躯。

“成熟了。”丰扇镇定地熄灭灯，隔着薄薄的墙壁，照常向艮衣的卧室方向呼唤了几声。

那时，丰扇稍有恼怒的是，绝望还没有成熟到散碎在地上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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