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雄来到炼钢工地的感受太深了：工地卫生安全一团糟，视矿工生命为儿戏。茅河来后，打人风更激烈，他以抓生产为由为非作歹，目空一切。只要一见到茅河得意忘形的样子，他心中厌恶之感就油然而生。他只有远远躲开，有时躲不开也只有忍着恶心笑一笑，“两智相斗权者胜”！李俊雄明白，他怎么斗也斗不过有权的茅河！他只有忍！忍！可今天相遇，茅指挥没横眉怒目，反而满脸堆笑地向李俊雄走来：“老李！”他一边喊，一边走近李俊雄，李俊雄根本想不到是喊他，四下一看，没有旁人，是在叫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声音这么客气？“喂，老李，是我在叫你，你把挑子放下，你去完成一件轻松的任务。”李俊雄放下挑子，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汗：“什么任务？”他十分奇怪地问。“你下矿井去当个安全检查员，主要检查矿井有没有垮塌现象，怎样才能保证井下安全。每天向我报告，这个任务又轻松，又简单。”茅河显得非常关心。李俊雄一听连忙推辞：“茅指挥，我无一点井下经验，又从没下过矿井，怎能当安全检查员，还是找一个有井下经验的人吧！”李俊雄明白：叫他去当安全员，出了事他脱不到手，不出问题功劳是茅河的，这明明是茅河想的歪点子，他下井去，不但自己危险还会害别人。听矿工讲，井下一团糟，要坑木没坑木，要顶子没顶子，说什么安全？自己坚决不能干这个轻松差事。想定主意就要弯腰去拿扁担准备走，茅河见李俊雄识破他的奸计，心中恨李俊雄的机灵，不听他命令，顿时火冒三丈，打惯了人的茅河伸手向他一耳光打来，李俊雄头一偏，手上的扁担一抬，茅河收手不及，一巴掌重重打在扁担上，痛得他甩着手大叫：“李俊雄！你敢打我！”李俊雄哭笑不得；“啊哟！ 茅指挥，谁敢打你？过路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自己打在扁担上，能怪我吗？”过路的人是看见了，可就是不敢作证，只有两边劝，不少人都带着不平之色看着茅河，茅河手痛得厉害，事情又明摆着，大家又在劝，他只好自食苦果，走时仍恨恨地说：“你这个坏家伙不听指挥，明天下矿井挖矿去吧！免得你在井面捣乱！”茅河左手抬着受伤的右手急急地向医务室走去。几个人围住李俊雄：“老李，你怎去惹他？得罪了他是什么后果？我们虽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但他是指挥，他不会怪自己，以后你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我们可是为你好！”这些人是同情还是关心？又无可奈何。李俊雄心中窝火，“老天爷！这是为什么？难道又是我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李俊雄被调到井下挖矿，从没下过井的李俊雄只有横下一条心，壮着胆，头顶一盏清油灯，手拿一把小铁锹，一会爬，一会儿弓着腰向井深处走去，地上流着水，又湿又滑，在井口还有几根木头支撑着顶壁，往里走，一根木头也没有，他这时才明白井下有多危险，一个矿工说井下的人是埋了没有死，这句话真不假，难怪井下矿工总是想逃跑。李俊雄走走停停，一路清楚听到井壁掉沙石的声音，他此时那里还去顾危险，对着矿石就狠狠地一琢，火星一飞，双手发麻，不见矿石落下，他又第二锹，同样没作用。灯光下他头脑一动，对着石缝一挖，矿石松动了，后来他又先掏空矿石后再挖，才找到一点门路。一天下来，整得他腰酸背痛，手和脚杆被矿石和井壁擦伤，他才完成任务的一半。按规定：完不成任务加班，加班完不成任务扣饭。李俊雄没一点挖矿经验，更不习惯卷缩着身劳动，只凭自己一点力气在干，加班也完不成任务，他被扣饭了。回到工棚，他把身上的泥水衣服一脱就倒在**，他太累了。同室的矿工给他打来洗脚水，又偷偷的给他弄来一些饭菜，他们都同情他的遭遇。并告诉他：茅河打断二根小指，今天包着纱布仍到工地巡视，并说，这叫轻伤不下火线。并传下话，如明天再完不成任务就扣全天的饭。李俊雄听了没吱声，他明天肯定完不成任务，茅河又要说他消极怠工，搞破坏。扣了饭，他不饿死，也同样要被茅河整死！反正茅河有办法折磨他。怎么办？怎么办啊？不能等死，只有跑者为高——逃。他又怎么逃？万一被抓住就完了。必须作好准备，侦察好路线，有了把握才行动。第二天李俊雄很早就起来，草草的吃了早饭，不到上班早间就朝矿井方向走去，别人还以为他是拍扣饭早点上班，要争取完成任务。他一个人把一路上的山川地形记在心中。这条路他走了多少遍，从没细心的观察过，他估计到什么地方有暗卡，应怎么绕行，他记下逃跑路线。下午又发生意外，更坚定他必逃决心。

一天的劳动又开始了，坚硬的铁矿石一点不听话，真是怕软不怕硬，如找不到矿石的弱处——石缝，真很难挖下矿石，只有掏空下方泥石，顺石缝挖才能把矿石从沙石中一块一块的挖出来，李俊雄就这样的挖呀挖，下午三点，一个矿工突然丢下铁锹跑过来大喊：“快跑！井壁出现怪响声，有些地方在掉沙土，可能矿洞要垮！”李俊雄一听，丢下手中工具就和几个矿工拼命的逃出洞外，他们刚坐下喘气，就见一声沉闷的响声，矿井垮了一大节，几个人呆呆的坐在地上，好险！要是慢一步，几个人就埋在里面了。这时得知井下出了事故，大家都跑过来，班组长在清点人数，还好，没伤着人。茅河听完报告，见没砸住人，他的横蛮又来了：“你们几个大惊小怪嚷叫什么？矿井垮了一点有什么了不起，又没砸住人。井垮了一点可以再挖一个，要干事业，不出一点危险是不可能的，要是一个人的思想出了问题，遇到一点困难危险就逃，那才可耻呢？李俊雄，你们几个就是临阵脱逃！”这分明是以势压人，李俊雄气极：“我们是临阵脱逃吗！要把我们几个埋在里面才算英雄吗？那你就满意了？”茅河本就在故意找岔，见李俊雄喊屈，他怎肯放过这报复机会，他更凶狠的吼叫：“李俊雄，今天你又带头闹事，造成采矿工地紧张不安，无人下井，影响极坏，你几个和逃兵有什么两样！”一脚向李俊雄踢来，李俊雄知道茅河右手有伤，不能打人，没防备他用脚路踢人，他被踢倒在地，气愤之极的李俊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伸手狠狠的一耳光向茅河打去：“你这个官僚主义分子，简直不顾矿工死活，我们是逃生！不是逃兵！反正是死，老子今天与你拼了！”这一耳光是带着多日积下的怨恨，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爆发的。茅河万万料不到一个右派分子敢打他，没有一点防备的茅河被有力的一击，踉跄几下差点倒下去，李俊雄的吼声使他一时难以回过神来。他茅河一生只有打别人，还从没人敢打他！论打架，他当然不是李俊雄的对手，他是上千人工地指挥，不能丢了脸面，失了威风，他一声怪叫，凶狠的向李俊雄扑来，众人拖开二人，但茅河仍在吼叫：“反了，反了！李俊雄你这个右派他子，你敢打革命干部，大家都看见了，今晚开斗争会再跟你算账！”

事情闹大了，总部也来了人。通过调查，有人还是反映了真实情况，茅河无理打人在先，指挥部当然要庇护茅河，一个右派分子敢打工地指挥，这种气焰必须打下去，不然今后谁还听号令。李俊雄被捆起来，挂上牌子在所有工地游行示众。晚上召开了斗争大会，茅河组织了一批人对李俊雄进行了报负性的打骂。这些人也知道茅河做事太过火了，没下死手打李俊雄，不然你李俊雄有几条命！斗争会上，谁也没提逃兵二字，只说李俊雄不听调动，消极怠工，动手打领导干部，不接受改造等。采运矿工地上人没一个人站出来揭发，个个愤愤不平。只有茅河几个人在教训李俊雄，斗争会冷冷清清收场。李俊雄带着一身伤痛，在几个矿工的搀扶下回到工棚，他们帮李俊雄打水，有的找来酒为李俊雄擦伤。一个矿工见李俊雄一身的伤痕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人间总有关心和同情，还有温暖，这使李俊雄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此时已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他知道茅河不会就此罢手，他还会利用手中的大权，制造事端，把他送进牢房或置他于死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逃！必须逃！趁他身上有伤，茅河不防备，其它人对他的注意力减少之际，咬着牙正好逃生。他动了动，一身虽痛，还没伤到骨头，他睡下去等待时机，必须在天亮以前通过暗卡，什么行李都不带才跑得快。半夜过后，疲劳的人们早进入梦乡，工棚外一片寂静，他把床铺作了个伪装，就试着往外走，万一碰到人就说出去方便。没人影，没任何动静，指挥部成员在斗争会上累了，没人巡夜。李俊雄大着胆子按白天看好的路线绕过暗卡，朝回家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再从另一道路成功的逃跑了。第二天快中午才接到报告，李俊雄早跑多时，派人去追，哪有人影，茅河懊悔不及。李俊雄逃跑成功，在工地上引起议论，看来不管你管有多严，人逼急了，还是有办法可以逃走。茅河也不是白吃饭的，为了防止其它人再逃，他增加了暗哨，指挥部成员白天黑夜带着持枪民兵轮流值班，让工地上的人知道：逃跑无门。但事情的发展不是茅河想的那么美，更严重的事故发生使他的指挥棒不灵了，更没精力去抓李俊雄了。

矿井日夜不停的挖空，挖远，安全又没人重视，原始采矿的隐患终于使大地愤怒了。一个上百人的大矿井发生大面积垮塌，有二三十人被埋井下，虽救出一些带伤的，仍有十多人下落不明。指挥部虽严密的封锁了消息，但所有的矿工全知道了，这引起了工地上极大的恐慌，为了活命，了为家中老小，所有挖矿战士秘密串通好，趁指挥部全体成员开会处理塌方事件，深夜都不能拿出解决办法之际，矿工们乘机集体逃跑了。暗卡出来抓人，被打倒一个，其余人不敢动，众人一声吼，冲过暗卡就四散消失在黑夜中，等茅河带着人追来，早一人没有了，气得茅河直跺脚，他抓过民兵手中的枪，对天连发数枪，枪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他是给逃跑者送行……

人跑了，一时到哪里找人，没有矿石，高炉停了，生产瘫痪了，指挥部没了主意，茅河更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知是哪一个胆大的知情者，把矿区的生产、卫生、安全、矿井最近发生的大垮塌，十多个矿工生死未卜的事实，以及矿工集体逃跑严重事件通报到上面，上面立即派来了联合调查组，指挥部虽用各种办法阻挠检查，掩盖事实，缩小死亡人数，但调查组通过简单的调查，就发现卫生、安全的重大问题，发现大量谎报，虚夸的生产进度和成绩。调查组专家发现：铁山坡生产的钢铁多数是不合格的次品，只能当废铁使用，有的连打锄头都不行。矿井死了人，只简单地问了一下，人数多少也没深加追究，谁都知道死了人的严重性，查下去是什么样的后果？谁又负得起这个责任？大潮流前进中，到处都在发生事故，这风起云涌的年代，无法追究个人责任，那些井下冤魂，永远找不到债主。

调查组一来，指挥部人员慌了手脚，横冲直闯的茅河从没遇到过这种调查压力，他得像罪犯一样回答调查组提出的问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此时才知天外有天，还有人能管倒他。他的先进事迹和先进材料也被调查组带走了。他坐卧不安，整个指挥部的人和茅河一样，不知上面怎么处理？很快，指挥部主要领导被调走了。接着通知停产，解散。没有人受什么处分，处理谁呢？茅河只虚惊一场。他却把斗人打人的先进事迹带回了龙石公社，带进了文化大革命……

炼钢大军撤走了，铁山坡这昔日山清水秀的地方却变成了一片废墟。周围的竹木山林全被砍光，山坡上光秃秃的，到处坑坑洼洼，到处是废矿石，高炉的废渣堆成了一座**，矿井和几条简易公路严重的破坏了耕地，许多年没有人到这里种庄稼。只有几十根高大的烟囱还久久的立在那里，路过的人们都要停下来望一望，它告诉人们：在五八年大战钢铁时发生在这里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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