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沉闷的李俊雄只吃了半碗饭就去休息了，烦乱的心他想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似睡非睡的进入迷梦，他和同事们去爬山，走着走着，只剩下他一个人，突然山往下沉，脚下的路没有了，巨大的波涛向他涌来，他大声的向同伴呼救……

“开会了，开会了！”响亮的喊声惊醒了他的噩梦，他坐起来伸了伸腰，梦境还未消失，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要开会，不知又要揪斗谁了？他心中嘀咕着和大家一起走进会场，**台上已坐满了人，王立也坐在上边，他是一个工人，为什么和领导坐在一起？连子弟校的少先队也来了，一个少先队头头正领着队员唱歌。人们很快进入会场，大会气氛比往日严肃，像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会一开始，王东**带头先呼起了口号：“坚决粉碎右派份子的猖狂进功！要香花，不要毒草！坚决揪出一切暗藏的右派份子，把整风运动进行到底！”李俊雄极不情愿的跟着举手，口虽在动，可没一点声音。可王东的讲话比那一天都激烈：“同志们，整风反右运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一个个右派被我们揪出来了，像邓飞那样的大右派二个多钟头放了一百多个“响屁”！他是何等的猖狂，竟敢向党和国家领导人宣战，这使我们看清了右派份子的反动面目。这个邓飞是个明显的右派，还有些心怀鬼胎，不露面的右派躲在阴暗的角落暗地搞破坏。今天就让统计科的李俊雄站出来交待问题！李俊雄来了吗？站出来”，早已安排好的几个人不由分说把李俊雄推上台来，他还没回过神就听王东吼道：“李俊雄，你好好听着：这次党的整风运动你是什么态度？你又干了些什么？你必须老实交待！”“交待什么？我是敌特吗？”李俊雄受到突然袭击，他愤怒的质问。王东冷笑一声：“交待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是不是敌特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是有文化的人，懂得党的政策：坦白从宽，别人捡举揭发从严。我们同样要给你改过的机会，今天就看你的态度了！”王东是带着尚方宝剑的干部，他的话有很大的威慑力和号召力，他的话就是指示，就是命令。他话音一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吼声：“李俊雄！快坦白交待！”李俊雄从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更大声的呐喊：“我没干什么！我交待什么！！我没有错！！！”王东大笑：“你不是一直不开口，一直没声音吗？今天你的声音倒大得很，要是你没有错，我们就不会把你请到台上。你没有错？难道是党的整风动动错了？是党错了？是到会的干部工人错了？”一连串的问号和与大会相忌讳的问题李俊雄能回答吗？此时他敢回答吗？“这，这，就算我有错要有证据。”会说的李俊雄口吃起来。王东一挥手，以绝对的权威冷冷的说：“没有证据我们敢把你这个了不起的人物请到台上吗？王立，你说说：今天中午李俊雄在盛饭的时候干了什么？”王立跳过来，像立了一件大功一样的高声叫道：“李俊雄，我奉王**的指示监视你几天了，你今天在饭甑前唉声叹息什么？你心中有什么怨气？”立刻有几个人跟着喊：“快交待！为什么叹息，你有什么不满，心中有什么鬼？”“你是对党不满？还是对整风运动不满？”李俊雄终于明白，一时不慎，一声叹息，招来如此大祸？叹息一声，有什么大错？他感到好笑，这和整风大会有什么关系？他倒要看看王东怎么收场？他低估了王**的领导和指挥才能，也低估了大会的力量。他轻藐的笑道：“我是否可以向王**请教：我身体不舒服，连叹息一声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叹息一声你就兴师动众，值吗？你能从我身上找出什么罪名，搞出什么名堂？我相信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王东逼近李俊雄，指着李俊雄的鼻子：“李俊雄，你说得对，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你是一个好人吗？平时你能说会道，自整风运动以来，你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就证明你对整风大会不满，才在今天中午盛饭时唉声叹息。我问你：你穿着人民给你织的衣服，住着工人给你建造的房子，党又给了你好的工作，你还不满意？还唉声叹息什么？你到底对党和人民有什么不满？”他这么一说，四面八方到会者如炸了锅，提出各种质问，他难以招架，也难以回答。王东得意的说：“怎么！傻了吧？回答呀！我来替你回答：你这是反党：反人民，反对这次整风运动的具体表现，今天找你来是对你进行帮助，批判你的思想。你不但不老实交待，公然向大会挑战，你大喊大叫能吓到已觉悟起来的干部工人吗？我们终于认清了你这个暗藏在人民内部的右派份子。今天你不老实交待，你是过不了关，人民群众决不放过你。大家说：“怎么办？”此时一些积极份子又呼起了口号，许多人在大声指责，李俊雄虽明白在众矢之的，理驳千层，越说越说不清。但他天生性格倔犟，哪肯低头认罪，他在奋力申明：“各位领导，工人同志们，我李俊雄从十八岁从学校参军，是党培养教育我成长起来的，我决不会反党，反人民！也不会对这次整风运动不满……”王立马上打断他：“李俊雄，你真会狡辩，你吃饱了，穿暖了心头还不安逸，你到厂后只会指手划脚干过什么好事，你和邓飞有什么两样？”李俊雄还要申诉：“我对党和人民虽未作大的贡献，我上过战场，立过功，受过伤……王东历声吼道：“你拿功劳来压大家。你这是居功骄傲，目无领导，谁想信你这样反党，反人民的右派还会立功受伤，什么功劳也挽救不了你今天犯下的大罪。”一个又一个气愤的人出来质问他，批判他，和他展开辩论。李俊雄据理力争，把一些人说得无言以对，这更激起了大家的气愤，加上王东不断的鼓动，打倒李俊雄的呼声越来越高，认为李俊雄拒不认罪就是与人民为敌，就是反党。甚至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问题比邓飞还严重。他就有诸葛亮的口才，在运动的**中，面对绝大多数被王东鼓动起来的干部工人，他真难招架。此时要说真理，那真理又是什么标准，恐怕谁也很难说清。王东为了表现他的才能，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怀着引蛇出洞的工作法宝，**的扭住李俊雄，他代表党和政府，以全权的权威人物给李俊雄定型，谁还有权去推翻，又有谁敢站出来为李俊雄说话？李俊雄此时有千张口也挽救不了他的噩运，头上和腿上的伤也帮不了他的忙。他一下子变成了江城机械厂又一个右派，到会者在王东的带领下呼起了胜利的口号，王东特别高兴，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又为整风运动立了一功，在整风史上，一声叹息，又多了一名右派。李俊雄问题严重，又拒不认罪，在如何处理他的问题上，连有人提议让他留厂改造的意见也被否定。王东指示：整风反右运动在江城机械厂取得很大的成绩，清除出邓飞，李俊雄等二三十个右派份子，纯洁了干部工人队伍，这是党的英明举措，其它人留厂改造还可，而像李俊雄这样顽固不化的人留在国家军工企业，留在国家重要保密单位是非常危险的，批斗之后最好把他押到边远的农村劳动改造。

一个多月前，李俊雄还穿着干净的衣服，在明亮的工作室写字看报，下班后口里哼着小调去食堂打饭，傍晚和室友们去江边，看驶过的大小船只，听那悠长的气笛声，转眼间他却带着一身的罪名被押回老家农村劳动改造——生活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满怀壮志的李俊雄，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不但失去工作，被扫地出门，离开了他热爱的工厂。走惯了柏油路的他仅会在龙石村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着，他想不到会落到如此下场，他开始了人生的巨大转折，他更想不到，更为严重的噩梦正等着他……

龙石乡还没有整风，李俊雄回乡的原因乡邻们还不知道，朋友乡亲还以为他是回家探望父母。最先觉察到李俊雄行为反常的是他的父亲，儿子往次回家，有说有笑，乡邻们来玩，他天南海北的介绍祖国建设和外面的新鲜事。这次回家，只淡淡的和乡邻们寒暄几句，就回到房中很少露面，儿子不但饭吃得少，还沉默寡言，面无喜色。难道儿子在外面出了事，被厂子里送回来了？老汉心情也沉重起来，他几次想敲开儿子的门，问个究竟，他停住了，也许儿子正难过呢。是什么原因使性格开朗的儿子变得孤辟起来，老汉心里在琢磨：是不是儿子的嘴巴惹了祸，还是与近期的整风运动有关？在街上听人讲：机关、学校、厂矿都在搞整风。什么大鸣大放，大争大辩，香花，毒草什么的？尤其区中校，老师多，还搞很凶呢！一些出名的老师也被扣起来了，听人传言，随后农村也要搞，要揪右派，右派是什么东西，老汉也打听不清楚。搞就搞吧，老汉一辈子种地，他认为哪里都是劳动吃饭，儿子真的是什么右派，回家种地又有什么不好！老人家虽关心儿子，他确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李俊雄躺在**，对着屋顶出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知道，家里人在说什么，他不想听。只默默的想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甚至他不相信此时躺在老家的茅草屋中。我李俊雄从稍懂事起，誓要作一个对社会有贡献人，我对党忠心耿耿，党应该是了解我的呀，就说整风运动我也是拥护的啊！到底自己错在哪里？有人指责他自高自大，目无领导，封建思想严重，打击新女性，对党不满，对社会不满，这分明是强加的罪名，可还不容他申辩，一说就是拒不认罪，狡辩，尤其是反党反人民，多么严重的罪名！自己真是坏人吗？要是自己真的干了对党和人民有害的事，受到惩罚那是自作自受，那是罪有应得。可他什么坏事没干，什么坏话没说，就一声叹息就被厂里扫地出门，二十多年来，他才知道什么叫住痛苦，而且他的痛苦找不到任何地方诉说，也没任何一个人能分担，减轻他心中的痛苦，他想找个讲真理的地方，但有这种地方吗？

李俊雄不能这么闷呆下去，他去农业社干了几天劳动：太阳的暴晒、挑水、抗旱的重体力活，扁担压肿了双肩，两脚磨起了大泡，搞得一身酸痛，筋疲力尽。他知道，以后天天都要这么干，要坚决干下去，想得容易，干起来太难了，体力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打击，李俊雄的意志全崩溃了。

难道就这样消沉下去，消失在人间吗？他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多少英雄好汉遇到比自己更大的困苦冤屈，都能战胜过下去，自己只失去了工作，并没走到绝路上，自己才二十多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党是伟大英明的，这是他的坚定信念，也许会找到说理的地方，他会迎来光明，他必须勇敢的走下去，但前途一片迷茫，他又怎么走，走什么地方呢？他在苦苦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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