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玉依言端药行进,于榻前遥遥驻足,“皇后请用药。”
“故人相见,为何连寒暄一句也不肯?”温后终于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杨伯玉浑身一震,四下慌望,见殿内除去宓兮已无他人,方松了一口气,却道:“阿宓,你先退下。”
午时温后必卧榻小憩,闲杂人等皆不可扰,此为圣上明令叮嘱。
而此刻正是午时,临溪宫内侍引侍婢皆守候在外,寝殿四周宫人极少,即便有,亦是行至无声远离寝殿,生怕扰了皇后清梦。
温后定定望着他,秀眉微颦,却掩不住眸中闪动的犀利,“这些年来我受的苦,你可知。”
杨伯玉默然,恭敬跪立在地,连眸也不曾抬。
“我唯一的爱子,六岁那年被巫妤预言是命定克星,克父克母克家国,不能留居身旁。我连瞧也不曾瞧够,他便被那不知名的老宫人带走了,从此下落不明,音信全无,而这一过,便是十八年。”
杨伯玉依旧垂首不语,却无法制止温后的言不由衷。
“贵妃猝死,圣上可怜我膝下无子,便将渊儿过继给我,他倒十分孝顺可心,却终究不如亲生,现下又被逐出京而下落不明。若你还顾念昔日情谊,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找寻那孩子,不管是死是活给我个交代,也算了个心愿,趁我还活着。”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用力,生怕他听不清楚。
温后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太子渊若失了储位,她这个皇后也当不长久。周皇总要退位,接下来的储君显而易见,二子固王生母祥嫔之兄是褚相国,此人在朝中门生众多根基厚实,为周国一大权臣,且宇文烨才学皆佳,常博君王展颜,除去太子,他便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渊与烨自小不合,争斗动武是常有的事,待二人年岁渐长,便发展为明争暗斗,渊甚至在一次出猎射伤烨,因而被罚闭门思过,祥嫔亦由此怀恨在心,认定渊有心加害烨,遂与皇后更加不合。当年若非温后和亲,祥嫔早已荣登后座,此亦是她二人嫌隙所在,若有朝一日烨登基为王,祥嫔为太后,必要先除温后而后快。
杨伯玉身形猝然一动,缓缓抬起了头,欲言又止,终道:“皇后所托,臣定尽心查访。”
回廊绕阁,花木扶疏,清水流涧,小桥碧泉,茉儿一路欢跳而入,不觉间松开了搀扶琴好的手,才行了几步就听得身后一声惊呼,回首却见琴好被殿下稳稳地托住,心头方松了一口气,忙上前低首道:“茉儿之过,望姑娘惩罚。”
她悄悄抬首,见琴好双唇淡淡一扬,“无事,看来景色十分怡人,是么?”
“你若是能看见就好了。”萧晹语声温柔,带了丝缕笑意,扶着她的手却不曾放开。
颦烟只觉颊上发烫,不禁用力抽回手,眼前一片蒙白,“没关系,我能感觉这里很安静。”朗朗阳光落在手背晕开暖意融融,仿佛他掌心的的温暖,可惜并不属于她。
不觉黯然垂首,颦烟交掌身前,将一方锦帕绞了又绞,随茉儿而行的冗长裙裾滑过花丛枝叶,带起落英纷纷,恰如此刻心头的纷乱陈杂。
若她是真琴好,自然无需躲藏,可天意弄人,她不过是个替身,并非真正的琴好,终有一日将要回归自己应属的位置,那时,怕是萧晹再不会望她一眼了。
三人在一处小亭前止步,萧晹朝茉儿挥挥手示意她退下。琴好骤失依靠,不明就里,不知前路,只是飘飘摇摇地立着,感觉到他微微靠近了几步。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萧晹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带了一丝严肃。
“公子请说。”
“他**要献艺之人,不是寻常人等,你可知道?”
“琴好明白。”
萧晹的目光淡淡游移,落在她略带哀愁的柳眉间,心头蓦然一动,不觉伸手抚上她面颊,想揉平那眉间淡痕。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坚强全数化作柔弱,澹定褪作战兢,人亦不似初见,却更加叫他疼惜,觉察到她微微的抗拒和闪躲,他握紧她肩头,“其实你不明白,但也无须害怕。”
颦烟懵然点头,樱唇翕张,却是欲说还休的娇俏模样,惹他不觉扬眉,“你听清楚了,我是皇七子晹,今后你要献艺的人,是当今皇帝。”
颦烟惊怔,仿佛当头一道列缺闪过,那轻柔语声听来分外遥远,犹如隔世,当今皇帝,七皇子,这些字眼在她眼前兜兜转转又相互牵连,最终凝聚成四个字,真龙天子。她猝然下跪,“民……民女……民女颦……”惶恐话语陡然停在那一个颦字上,就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全身冰凉。
一股暖流自指尖向内扩散,流窜全身直至脑后,萧晹将她扶起,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惊异于她这般反应,即便惊震亦该过去,怎得如此惊惶失措有如大祸临头?
“无需担心,你只管在此练琴,只待那日于殿侧献艺,这一切我都有安排,若是害怕,就更不必了。”
颦烟木然随他起身在亭内坐下,石雕的凳上已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再觉不出一丝冷意,她却觉手足皆僵,连说话亦失了言语。从未想过宓兮的计谋竟如此深大,关系到在皇宫大殿之上为万乘之尊献艺,还牵扯到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这一切早已在她所能臆想的范围之外,能力之巅,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记住,从今后颦烟就是琴好,琴好就是颦烟。”那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再次回响,却是一番无力,仿佛天际那淡如泼墨的云,再撑不住她的分量,自那白云之上不断坠落,坠落。
“怎么,很担心吗?”萧晹望见她苍白脸色,无血双唇,不禁十分担忧。
她挣扎半晌方挤出几个字,“殿下放心,琴好定当竭力。”
萧晹却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把陛下想得如此可怕,他也是个爱乐之人,与你倒有共同处。”
颦烟点点头,喉头一阵干涩,她如何不怕,献艺事小,欺君事大,这情势本就不在她掌控之内,如今更是偏离了轨道,愈发难以应对起来。
萧晹抬首覆上眉际,朝远天观望了一番,“看来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宫去,稍后会拨派几个侍女照料你起居,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与我说,若是我无暇来此,你可着这苑内之人通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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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风毡1』
“好。”颦烟答得拘谨,除却这一个字更不知能说什么,不过片刻光景,周遭在她眼里已然两样,本以为是风~倜傥的佳公子,心甘情愿~了一颗棋子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谁想一番言语,佳公子变作高高在~的皇子,再不是触~可及的萧晹,仿佛已判若两人了。萧晹亦不多言,想必她是甫经这~份变故一时不得~领,或许正需时间独自安静,于是起~离开,并吩咐无需再送。颦烟亦起~,秀眉淡淡蹙了,依旧是微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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