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话说一九六六年，那是一个荒诞不经的年代的开端。

这一年，刚到而立之年的淳虚笱被推选为小队长：萧家庄共十个小生产队，每队百多号子人，十多户人家，统共一千多人口。淳虚笱所在的队为刘家湾生产队。这个刘家湾生产队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上有罗家岭生产队，下有九辫子生产队。所以，它刚好就夹在了正中间。

淳虚笱当上小队长的那天，正逢红头文件《五。一六通知》下达。这个时候，中央已经设立了“文化革命小组”，对于新起的陈伯达、康生等人，大家都还很陌生。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天天有电视看，可以从电视新闻里了解到一些人和事。唯一奢侈的就是一台小小的袖珍收音机——那都是家境特别富有的主儿才买得起的。但家境特别富有的都被扣上了“地主富农”这顶大帽子。再说，那是什么都要凭“票”的年代，即使有钱，未必也买得到？报纸新闻——那时对农村来说，也是件很时髦的事儿：除了当干部的偶尔有那么几张之外，那都是不知过期好多年代了的旧报纸。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报纸是啥玩艺儿！

所以，有什么特大新闻或者是重大的政治事件，大家都是通过上头的口耳相传得知的。这难免就会有以讹传讹的悲剧。但对于毛**，这个耳熟能详的大人物，是没有人不知道的？否则，你就是人民的敌人！

红头文件是上午在淳虚笱家的大院子里传达的：当时，七、八号子的村级领导端坐在他家。由支部书记贾志强宣读文件，过后，就正式宣布淳虚笱为刘家湾生产队的小队长。

也许是为了充分地表现自己，淳虚笱在会议结束后，傻乎乎地问支部书记贾志强：

“书记，那个陈伯达是个什么人？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句话如果换到现在，大家完全可以把它做为一个笑话来讲，当事的人也可以一笑了之。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动不动就是“革命主义路线错误”等的大帽子给你扣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有可能连小命都难保！

“你这是典型的思想觉悟落后，对党领导的不尊重！”支部书记贾志强一本正经地说，“党和组织刚刚任命你为小组的成员，你就胆敢犯这种样的错误：淳虚笱啊淳虚笱，你让党和组织怎么相信你？”

一个小队长——套句赵本山的台词：大小也是个官！当然，也就是组织上的人了——贾志强说的虽然有点夸张，却也有一点道理。

听了支部书记贾志强的一番话，淳虚笱楞实没有敢吭半声儿。只是赤红着一张猪肝色的脸孔，低低地垂着个脑袋。

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的。不料，隔过一天，就是群众大会：九辫子生产队有个地主成份的主儿，叫薛刚。其实，薛刚这个人也算不得什么恶霸大地主，只因为其祖父在世的时候，他祖父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本队搞了个小型的造纸厂，颇发了一点小财，于是，家境相对来说，在萧家庄还是挺优越的。用句通俗的话来讲：他们是提前过上了小康的生活！

但他们的小康过得不是时候：在全国都是一清二白，形势一片红的革命年代，这种小康很明显是不合适宜。“整风”、“三反五反”等运动，这一大家子是全萧家庄典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专业户”。少不了成天要被整，被批，被斗。他们的小康生活也算是提前结束了。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充了公：唯一的那栋挺阔气的红砖瓦房都被萧家庄的生产大队征用来做了办公室。就留下一间牛棚，一间猪舍——还是生产队的人用“大慈大悲”的情怀，算做这一家子晚上的落脚点。

薛刚这个人呢？脾气有点倔，性格有点刚——那个时候，一切都论成份出身的。地主成份就是人民“至高无上”的敌人，想想这身价：你不乖乖的当孙子，生产队的人不想着法儿整死你！说到整人，那个时候整地主，可谓是五花八门，也残忍至极：大冬天里让人给扒光衣服，跪在雪地上，本身已冻得浑身发紫了，但有些人还觉得不解恨，还想着法儿找来一架大风车，对着这个地主使劲的吹，不一会儿，这个地主就给活活地冻死了。冻死了还不解恨，还要把他的尸体抛掷野外喂狗，喂狼——谁若是私下里收葬了，谁就是跟毛**过不去，跟人民群众过不去。那也是要挨整的。当然，这是对那些真正剥削过人民，欺压过人民，相对来说罪大恶极的地主而言的。

薛刚头天在生产队打蒿——把田地外长着的野蒿给收割掉，然后，把收割好的野蒿放到水田里浸湿、腐烂。充做肥料。这个薛刚呢？就在中途上了一趟茅房拉了泡屎，也许是太过疲劳了，他就在茅房多呆了一会。殊料，就这么一件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小事儿，就让人给抓住了把柄。有人就把这事儿送给了支部书记贾志强，当下，贾志强就说：“这是典型的思想认识不够，认罪的态度不积极！”决定要对薛刚“上上政治课”了！

这个薛刚历来就是“臭狗屎”一堆，是个“屡教不改，屡教屡犯”的“特大政治犯”。这次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大清早地，薛刚就被民兵营长，人称“江二楞子”的江志焕给五花大绑地从牛棚里给揪了出来。这个“江二楞子”不知从何时起，从何地方就找到了一把鬼头刀，明晃晃地整天挂在腰间，在这个队显摆；在那个队逞威。动不动就是“这治安得好好地整一整了！”

这次，终于到他“这治安得好好地整一整了”的时候了。也是他“江二楞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跪下！”

这“江二楞子”看到会的人都差不多了，就黑沉着一张麻脸，踢了踢一旁站着的薛刚，像狼嚎似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薛刚恶狠狠地盯着“江二楞子”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极不情愿地跪了下去。

“你他妈的还不老实，还敢跟老子唱对台戏啊！”

“江二楞子”可不是好惹的货，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用刀背恶狠狠地敲了一下薛刚的屁股。

薛刚呢？又恶狠狠地扭过头来，扫了一眼“江二楞子”。

“你他妈的反了，你！”

这“江二楞子”骂完，又是恶狠狠地一刀背。

“哎哟！楞子哥——看不出您在这打人的方面还是个行家！”

薛刚此言一出，惹得旁边开会的人群“哄——”地一声炸开了窝。

“你他妈的你这堆狗屎，还真的又臭又硬啊？”

这个“江二楞子”气极败坏，骂骂咧咧的又是一刀。痛得薛刚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掉——这个薛刚也真是条汉子！

“开会开会啊！”

这时，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贾志强扯着破锣般的粗嗓门，大声地吆喝了一下。

周围的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都纷纷地挤成了一团，望着这个贾大书记。

“大家应该都清楚：这地上跪着的这个人，他可谓是老不悔改，屡教屡犯的‘惯犯’了！这个人思想觉悟极低，对人民群众认罪的态度一贯是恶劣。对待这样的敌人，我们不要心慈手软，要坚决地跟他斗争下去。不要给敌人任何**的机会！”

“打倒资本主义！打倒帝国主义走狗！”

“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个贾大书记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不知是谁嘶哑着个喉咙，高声喊起口号来。弄得这个贾大书记一楞一楞的，不知说什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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