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剑老师二十八九岁，大专一毕业就来到了芙蓉镇中心小学。蓥城大道建成前，芙蓉镇中心小学算不得什么好学校，但蓥城大道建成后，它却成了全县近郊学校中地理条件最好的一所。在今天这个凡事都讲究关系和对等价值交换的社会，要想进这所学校，没点背景或者钞票，应该是行不通的。他能一参加工作即进到这里，不知道背后有哪位尊神罩着。

三嫂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发着郁闷。大约班上失踪两个女生，他也心情不好吧？

“请问，你找谁？”听见三嫂敲门，他显得很茫然。

“你是文老师吧？”三嫂问，等文剑老师点了点头，便自我介绍道，“我是赵玉竹的妈妈苏娟。”

文老师于是恍然，连忙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道：“哦？原来是玉竹妈妈，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家玉竹可跟你长得太像了！你来得太好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说你叫啥？”

文老师将三嫂迎进办公室，让她坐下，又忙着给她倒水，热情得有些过分。他似乎没听清楚三嫂的自我介绍，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百忙中不忘补充问了一句。

三嫂只好再报了一次自己的名号。这也难怪他听不明白，玉竹报名注册时，家长一栏写的是三哥赵亮的大号，玉竹又一向遵守纪律，三嫂还从没被文老师请来过学校。

文老师似乎有些疑惑，端水的手甚至都有些不自然地发抖。他小心地看视了三嫂好几眼，最后像确定了什么似的，将水杯递到她手里，问：“玉竹妈妈，我听说你和玉竹爸爸都在山西，手下还有五十来号工人，很忙，对吧？”

“也说不上忙。”三嫂苦笑了笑。忙是一定的，累也是一定的，不忙不累她就不是农民工，而是机关里泡茶看报耍官僚作风的官老爷了。

“既然不忙，我怎么老不见你们呢？”

文老师这话像是无心之语，又像是责怪。三嫂感觉心里一阵刺痛。是啊，自己要是经常向老师了解玉竹的思想状况，玉竹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

“文老师，真是不好意思，玉竹读你班都快五年了，我都没来见过老师一次。这次来见你吧，却又是来给你添麻烦的——”三嫂强颜笑着，那脸色，可比哭还难看。

“你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家里不出事还好，一出点事，最急的就数你们了。”

文老师倒是善解人意。其实，稍微有点良知的教师，就都能体谅像三嫂这种常年漂泊在外，连儿女的教育都顾不上的农民工家长的。人要不到不得已，谁愿意撂荒子女的教育，疏远亲子之间的情感，大老远的跑出去呢？

“可不就是！玉竹这一不见，我和她爸差点没急出病来。这不，我连夜就坐车赶了回来，连家都没顾得回，就奔你这来了。文老师，我想知道——”

三嫂想直入主题，时间不早了，她还饿着肚子呢。

“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你家玉竹星期天出去玩，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玉竹爷爷奶奶以为到同学家过夜去了，星期一或许会来上学。但星期一玉竹并没来，而且我班的李海燕也没来。她们两个平常耍得比较好，我猜想，两人极有可能一起到哪儿玩去了！”

“可是她们能去哪儿呢？”

这些情况父母已经在电话里向三嫂介绍过，他们还介绍过动员全村乡亲到处寻找的经过，没有一点儿线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们能去哪儿呢？你家的亲戚，玉竹爷爷奶奶都去问过了，没去；李海燕家亲戚，他们也问过了，也没去。其他同学家，我也问过，都说没去。而县城网吧呢，别说她们不会去，就是去了，凭你家公婆动员的乡亲的那么多双眼睛，也应该找得到才对，再说，这都三四天了，要是去网吧，也早该回来了。”

看样子，文老师也不能给出个答案。这也难怪，他能给出个答案，三嫂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回来了。其实，玉竹失踪后，三嫂也仔细地分析过她可能去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叫爷爷奶奶去找过了。最大的嫌疑是县城网吧。村里常有孩子失踪去网吧玩，一走就一两天，直熬到两眼发黑，两腿发软才回家。我有时真不明白，黑心网吧的取缔就真的这么难吗？就算难吧，难道还能难过当年打江山？偌大的江山都打下来了，几个黑心网吧算得了什么？之所以总收拾不了，大概缘于收拾者与被收拾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干连吧？今天这个世道，只要沾上利益干连，你就休想干成任何事！他们在收获大桶黑心金钱的时候，伤害了多少未成年人，他们可从来不管。

“那个李海燕家在哪儿？我想去她家找找看。”

尽管父亲已经带人去过李海燕家，但三嫂还是想再去找找，因为她有一种直觉，觉得玉竹要不就出事了，要不就一定还在李海燕家里——她总不至于被人贩子拐去卖了吧？

“我和玉竹爷爷、外公都去她家找过了，没在家里。”

“文老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你就告诉我，她家在哪儿吧！”

三嫂确实不甘心，一个大活人，要就这样没了，她这后半辈子也就别想好好过了。

“她家就在你们月牙村呀，他们没跟你说？月牙渡边唯一的那户人家，李远龙。”

“你是说李海燕是李远龙的女儿？”

三嫂吃了一惊，再次感觉头有些晕，一手抓牢了椅子靠背，一手轻抚着头，表情痛苦至极。这些年老在外面跑，一些小丫头小男孩的名字根本就生疏不堪。她竟然连李海燕是李远龙的女儿都不知道！当然，这也怪老父母疏漏，他们竟然没跟她说清楚。

文老师见状，有些莫名其妙，问：“玉竹妈妈，你、你怎么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家和李远龙有什么过节？”

三嫂拿食指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文老师，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那可是在江边，江边啊！”

“这个呀？你不用担心！当天下午江边一直有人，没人见她们到江里去！”

三嫂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肯相信，自从修了跨江大桥，渡口便废弃了，平常少有人迹，江边怎么会一直有人？

“当天下午，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约了几个朋友聚会，租了条游船玩，船就停在月牙渡口，我当时也在船上。所以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三嫂总算放心了些，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道：“原来文老师一直在，看样子是我多虑了。文老师，我这就去李远龙家，不打扰你了。”

说着，三嫂起身就要离开。文老师忙跟着起身问：“你这就要去？”

“不去能行吗？”三嫂心酸地一笑。

是啊，不去能行吗？不去她又千里迢迢赶回来干啥？要知道这一去一回，连同耽误的活儿，少说损失也上千块，没事谁愿这么瞎折腾？

“可是，眼看就要下暴雨了啊！”

三嫂望了望窗外，这才发现乌云翻滚，低低地压着了对面的教学楼，远远地有闪电的影子一闪而过。暴雨将临，可她却别无选择，除了去李远龙家找自己的女儿，她别无去处。

“老天要下，就让它下吧。我这心里，下的可全是刀子！”三嫂苍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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