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厅榜不但地势高,还有两个标志性的建筑物。一个是村东头紧靠河边十字路的毛家字库,一个是村西头的毛家祠堂。毛家字库与其它字库不一样,它一共只有三层,每层用九根三尺宽九尺长的红石条扇立扣成,每层都有檐边飞悬其外,平顶,圆形,上下一样大,又立在高墩墩上,看上去威武雄壮而高大。还没上学,大人就经常给我们说,字是孔夫子的,凡有字的东西不能乱撕乱甩,不然眼睛就要瞎。要送到字库里去像敬先人一样恭恭敬敬地烧掉,人才能变得聪明。难怪家家户户的墙上柱头上都挂个字篼。后来我的领悟:之所以那时修字库,是因为大多数人不识字,有出息的又都是读过书的人。人们在字库中焚烧火化字纸是对文字的尊崇和敬畏。
毛家祠堂是个四合头的大院子,四周二三十间房清一色的青砖黑瓦,房脊上龙凤鸟兽张牙舞爪,煞似雄威。中间一个大宰地坝,足有半亩。正房大厅里供着毛氏宗族的历代祖宗。神位的两边威严的悬着“仁智礼义信,天地君亲师”的对联。神位前面一个大祭台,上面摆满了灯柱蜡柱等祭祀用品。祭台下面是香炉槽,供插香蜡用。再前面就是三排跪垫。据大人说,以前一到清明节,人山人海的吃清明会,大宰地坝还摆不下,热闹极了。而在平时,毛家祠堂就成了接待官员的招待所了。那时陆路不好走,官员上成都下嘉定都走水路,既不劳累,又可观山望水吟弄风月。成都下来到我们这里正好一天路程,彭山上成都因是上水也要一天才到我村,所以官员来往频繁,久而久之,毛家祠堂就成了半官方的了。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个地方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地名叫官厅榜,后来给行政区划命名,就命名为官厅村了。民国时期战乱不断,动荡不安,水上运输实行军管,毛家祠堂就驻了一排水警察。至此 毛家祠堂就变成全官方的了。解放我村时,解放军包围了水警察排,于是展开了激战,打了一个下午零一个晚上,解放军伤亡了六个人,水警察也死了八九个,最后是一个水警察从背后把排长打死了,举了白旗投降的。为解放我村解放军牺牲了那么多人,毛家祠堂又早就是官方的,当然现在更是全中国人民共同所有的了。
解放后,政府先安排了三家外姓的贫雇农来毛家祠堂居住,后来又给他们另外安排了地方(也在我村),国家就把毛家祠堂稍加改造作为国家粮库,叫府河仓库。还不要说,仓库一设在这里,上公粮就方便多了。以前上粮要到彭山,至少也要挑到江口去上,现在方圆十几里的牧马、净皇、顺河加上我们乡都上在这里了,省了不少时间和脚力。当然我村尤其是我们这个大院子的人就更省力省时了,可谓是得天独厚,好多时候都是把粮食打下来就直接挑到仓库里晒,晒干风净就直接称进了库里。更得天独厚的是,仓库收进来的粮食总得要运出去,那时又没有汽车,只能靠船走水路运,从仓库到河边毛码头还有二三百米的距离,这就要靠用人力来搬运。还有仓库收的花生需要脱壳,收起来的谷子需要打成米,库存的粮食需要定期翻晒,这都需要人。六0年国家开始调运粮食,仓库的管理员又只有曹云一个人,当然这些工作就历史地落在了紧靠仓库边上的我们村民身上。于是乎我们村子大部分家庭都有了鸡公车,为国家转运粮食;只要有劳力,人人都有机会到仓库干活。运粮食包子是八分至一角钱一包,打加工米是一元到一元五一天,剥花生是仓库管理员曹云照顾没劳力家庭的项目,老五家和我家都有份,各家各户称回家里剥,按等级每斤上交六至七两花生米,实际每斤要多剥出好几钱到一两。那时我还小,运粮打米没我的分,剥花生是剥安逸了的,反正都交得够的,我们几姊妹就敞开肚皮的吃,又香又脆又可口,手剥够了就用脚踩,脚踩够了就睡在花生堆里吃,比过年还安逸。感谢苍天感谢活菩萨共产党设了一个仓库在这儿,救活了多少条人命啊!
说来也怪,当时的人们饿得九死一生,偌大个仓库上百万斤粮食装在里面,拢共就一个管理员,不要说枪了,就连警棍都没有一根,充其量还有一条狗而已,但就是没人打过它的主意。不说偷抢,包括后来的二十多年都没遭过一次火灾或事故。这就是那个曹云!这就是我们的人民!为此,我曾写过一首感怀的打油诗:府河流态如闺秀,两岸民众心淳厚,三年灾害命不保,宁愿饿死不愿偷。
回头来说说这段时间我在学校的表现。用一个字概括,赞;两个字,赞花;三个字,赞灵子;四个字,赞得伤心!我小时候赞得很,读书认真,专心听讲,爱动脑筋,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再加上我遵守纪律,踊跃发言,表现积极,又爱帮助同学,从不打架斗殴骂人,所以读三册就当了班上的最高领导--中国少年先锋队的中队长兼班长。后来赵学琴也很优秀,老师就把班长让她当,我就当中队长兼学习委员。我读三册时就能在一节课的时间里用毛笔写出三百多字的作文。不管语文算术,我总是赶在前面,老师一上新课,我早已整熟了,特别是感兴趣的文章,我都能背了。有天上《英雄黄继光》的新课,老师启发式的问大家:“听过黄继光的故事没有?”我举手站起来把中心意思讲了一遍后,还流利地把课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得到了同学们的一片掌声和老师的高度夸赞。
我读五册时就不但能识简谱还学会了吹笛子。能识谱的原因是首先老师教过一些基本的知识,更主要的是我对音乐很感兴趣。我姐姐当时十七八岁,在她的女友那里弄了些《康定情歌》、《敖包相会》、《马儿慢些走》等一大迭歌片回来,在那里咿咿哇哇的唱,把我的心逗得痒痒的,我就给她要了几张来学,,在学的过程中把老师教的基本知识与曲子两相对照领会,加深印象,得到了巩固和增强乐理知识的效果。到后来就是没唱过的歌,只要是听过三四遍,我都能把曲子大体写得出来,再对照原曲,一般不会有大的原则性错误。由于学歌学着了迷,有一天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时,我拿出歌片正默唱得忘情,不妨老师毛庚第一下把歌片夺了去。这是我第一次犯纪律,而且被夺去的又是非常爱情的《敖包相会》,心里着实惶恐不安。幸好毛老师看了一眼歌片后不露声色,像没事一样。只是放学时叫我留下来。那时村上就一个班,一个老师全包干,她既是老师,又是同学们的父母。我诚惶诚恐的站在她面前。我很怕她,怕她的原因倒不是她很厉害很威严,而是我们的老师太漂亮太美丽太善良太爱我们了,尤其是对我,让我当最高级别的班干部不说,有次我在课堂上生病了,肚子痛的呻唤,她马上叫大家先自习着,背着我就朝医院跑;还有就是这期我交不起二元一角钱的学费,大人叫我不读书了,是毛老师说服了家长自己垫钱替我交的。她比我姐也大不了几岁,二十出头而已,又是全乡出名的文娱活跃分子,演戏本来演女角不化妆都很漂亮,她偏要去演男的妆卞相公什么的,越发英气。这样好的老师深受学生们的爱戴,我们怎么能忍心去让她哪怕是一点点不高兴不愉快啊!毛老师问我:“哪里来的歌片?”我如实回答:“姐姐那儿拿的。”她笑了一下,又问:“你会唱不?”“才学会。”“咋学会的?”“用您教的音乐知识学会的。”“那就唱给我听一下。”“我错了。”“唱,不唱不准走!”于是我奉命唱起来,开头两句还唱得怯生生的,后面越唱越流畅,直到唱完,毛老师才说了我一句:“你还小,不要把心唱花了。”第二天一上课,毛老师就调整班干部的分工,叫我兼任文娱委员。有时上音乐课,毛老师还让我教大家唱。
我们班上有个陈元林会吹笛子,他也就教过我两回,我就比划他笛子每个洞之间的距离及其比例,从中找出了规律,然后找根大钉子或粗铁丝来捶扁磨快,找节竹筒比划着就雕起笛子来。为了省事,我先用烧红的大钉把笛孔烙穿,再用我自制的小刀修整。虽然最初雕的音调不太准,但大同小异,不行重新雕就是了,没有水竹有的是兹竹,反正又不要钱买。那时只要我感兴趣的事,除了钱以外,再难也难不倒我。只要一放学,我就雕笛子吹笛子,有时一天雕两三支。渐渐的我雕的笛子不但音比较准了,而且我还学了三种音调的吹法,不过始终没人指点,纯属乡村野笛而已。尽管如此,自我感觉良好,雕笛吹笛就成了我后来生活中的一个乐趣。
那时我们生产队(也就是我们这个大院子)与我同龄或大小一两岁的有二十来个,但上学读书的只有四五个,很多家庭对有无文化无所谓,更主要的是没钱交学费。就拿我家来说,我上学,就没让弟弟保安去读书。老五读了一年不到就没读了。读四五册时就只有四个在上学,即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侄女毛丽英,小名琼华,我大老爷的玄孙女;一个是起码隔了七八代的远房姊妹毛先群,小名宝仙;一个是同样远房的哥哥毛先觉,小名树狗。因我和琼华是屋挨屋,离学校相对近,平时上学,宝仙就来喊我和琼华一路上走,久而久之,树狗就不安逸我们,说我们的坏话,我们就更加不愿给他一起耍。我们全班二十六个同学,来自全大队的八个生产队,男女基本各半。男同学要数七队赵家的两弟兄最霸道,动不动就以武力相威胁。女同学要数宝仙和六队的陈桂芝最漂亮,不要说是班花,就是全乡全县选美比赛,她俩也会名列前茅,两人就是神仙造出的精灵!我的运气相当好,上课与桂芝同方,上学放学与宝仙同路,老师又是那样漂亮,整个生活在鲜花丛中。那时虽然还不懂情呀爱的,也还未有性的冲动,但女性的美熏染孕育着我的心灵,伴随着我一路成长,也不失为人生中的一大幸事。有天上劳动课,我们去割荒草,我的手指被刀割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痛得捏着手指蹲在地上直嘘嘘。桂芝见状,上前把我的手掰开一看:“哎呀,流好多血!”说着她就到附近的沟里去把衣裳角角打湿,过来就用湿衣服把我的伤口洗擦干净,然后用她的**为我吸允,我顿时有种甜温的感觉,伤口在这一瞬间也不觉得痛了。随后她从她衣服上撕下一块方方花的小补丁,把我的伤口包好。没有线来缠,她就把自己头上系辫子的细胶绳解下来为我包扎伤口。虽然她后来没读书了,但这一幕却永远刻印在了我的心里,每每回想起来就感动不已。
六0年的暑假,有人给我家带信,说爸的船在下江口装运货物下乐山,在江口要停两天,叫我妈去拿点粮食回来吃。第二天一早,我和妈就上了路,我们走了二十几里,把江口走完后,都看得见彭山了,中午,才在大石包前的河湾里上了我爸的船。爸一见到我,马上就给我泡了白糖开水,随即拿个鸡蛋去换了一个点心给我吃,吃饭时又煮了腌蛋给我吃。那天中午吃的是莲花白泥堵子饭和腌菜酸菜。在船上也就两个钟头左右,我们就又往回走,临走时爸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那天天气太闷热了,金刚刚的大太阳没有一丝风。我们过了王家沱要走到泥湾时,天气突变,太阳刚一阴进去,马上黑云压顶,紧接着狂风暴雨,雷鸣闪电,**雪弹子倾泻下来。我们躲避不及,浑身淋得浇湿,才在路边的一间粪坑矮房檐下勉强遮身。那雨下得把河中的水沾得老高,看上去白雾雾的一片。幸好没过多久,雨就停了,太阳又出来找我们来了,除了路稀路滑外,与先前没有两样。当我们走到家时,天已黑了。这是我十岁前走过的最远的路,来回怕有五十多里吧。
也就在这个暑假,我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有天天气很热,吃了午饭后,我和弟弟就悄悄到河里去洗澡。当时我们刚学会游泳不久,很想试一下我们的能力能不能游过河。保安也竭力赞成,于是两弟兄就从毛码头向河对岸进军。我始终要大点,比保安要游得快些,眼看我快要游到岸边,都落得透了,回过头一看,弟弟才游了一半多点。也许是脑壳有包,神经短路,我就大声对弟弟说:“保安,你浮不过来!还是浮回去哈!听话。”弟弟最听我的话,听我这样一说,马上返身游了回去。我在对岸看着他迟缓疲劳的动作和随水漂流渐去渐远的身影,心头一阵紧似一阵。我咋那么愚蠢嘛!他都浮过大半河了,我又叫他浮回去,这不是把他往死里整吗?于是我在岸边对着他的方位跑,大声给他打气,叫他不要慌,游累了就半休息式的蹬仰水坛。我不断给他说话,给了他安慰和信心,终于,保安漂流了近一里路的距离后,终于在支水尖尖(堤埂尾端)上爬上了岸,好悬!看着他上了岸后,我悬在半天云的心落下来了,然后跑回原位游了回来。事后,我总怀疑那天是遇到鬼了,才作出那样愚蠢的决定。这事当然没让家里人知道。不过,从此以后我就小心谨慎多了。
六0年刚一过,我们这一年级的村小就宣布停课了。那时我刚满十岁。随着停课的一声哨响,我自己划定的童年时光也就打上了句号,而迈进了新一阶段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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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懵懂少年』
本来,我已过惯了甚至还有点依恋学校的生活,依恋着老师和同学们,依恋着我在班~的主导地位,依恋在班~继续发挥我赞的潜能,心里巴不得早点开学。谁知~节刚过,就接到停课的通知,而且也不知道~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复课,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再加~~发季节,少年又好动不好静,就产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连自己也搞不懂的想法。首先想到的是,既然在学校我能当~,在我们这个大院子的半截子么爸(儿)中我仍然应该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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