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夜
到楼下,他问我,你会开车吗?我说,不会。他说,那只能打车了。他左手臂搁在我的肩上,我右手搂着他的后背。他的后背结实,多肉,我不敢走得太快,拖着脚步,慢慢的移到小区外,打车去医院。一路上我和他谁也没开口。我一直想着我的火车的时间,还有那些袁兰已经同意借给我的钱。我在想,她是否还会汇给我。
医院里,他拿出一张一百元,给我。我去挂号,我架着他到医生前,又架他到病**,我向医生叙说情况,医生问,怎么会的?我看他,他说,和人打架。医生瞅瞅我的脸,说,你也需要看看。医生要他验小便,要他拍片。在厕所里,我顶着他的后背和屁股,他把尿撒在一个白色的小杯里。在拍片室外,我坐在污迹斑斑的绿色座椅上,望着走廊里仍然来往不断的病人,周身被刺鼻的味道所包围。离火车时间差不多还有两小时,我现在要走,还来得及,但我却不想就这样走了。我甚至想是否还要走。一些事没办好,走了也没意义,一些事办好了,什么时候走都一样。我要和他说几句,等他出来,说完,我就离开。
我们又回到医生处,医生说肋骨骨折,腿上也有伤,但不算严重。我偷偷的去看他,他没看我,只是盯着医生。今天晚上要在医院了,也许他要在这里待上几天。我想我该开口和他说走了。但我却没说,跟在后面,转到另一个房间。那房间灯光亮得耀眼,干净许多,墙壁雪白。医生把他安置到**,又离开。他们要我也离开,我没动。我们沉默了一会,他说,你下手倒挺狠。我说,谁也想不到会这样。大家又不说话。他的手机响了,我听出是袁兰打来的。他告诉她有点麻烦,要在医院住几天。他又把手机递给我,袁兰问我为什么还没走?我说,走不了。她说,那你要赶不上了。我说,再说吧,你别管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事。挂了电话,他问,你们有几年了?我说,大学三年级开始的。他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她的事?我说,她搬走的时候。他躺在那里,望着白白的天花板,说,我听她说,你们已断了,是不是没断。是不是她还找你。我没说话。我心里火又上来,我想这个人有些自说自话。他接着说,真他妈的烦,倒霉透顶,为这点事,真不值得,好多事要被耽误。他拿出手机来打,我听出,是打给他老婆。打完后,他说,你走吧。我要人来了。我没说话,也没走。沉默了片刻后,我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和袁兰已经没有关系,不管如何你都不会相信。他看我,我看到他眼里似有一丝嘲笑的神色。他说,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和你多说,我会和袁兰去说。你走吧。我心想我真不应该和他去说这种话,要不是因为袁兰,我才不会去说这些废话。我想,袁兰是想要他相信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他又说话,催我,你走吧。我站起来,还想和他说什么,但明白不会有结果,只会白遭侮辱。我走出房间,穿过走廊,下楼梯,走出医院大门,跳下台阶,站在被白色的灯光照得亮堂堂的水泥地上。我点上一支烟,看见医院门口仍然非常喧哗,小摊小铺还在叫唤,进出医院的人看着好像没见减少。我突然想到,不知他老婆长的什么样?我脑中生出想要见见的念头。我扔掉香烟,返身走进医院,又到那间病房。他还是孤零零的躺在耀眼的灯光下,他身下的床单洁白无比。他转过脸来,看见是我,又**我看见过的那种吃惊表情。我自己也突然吃惊起来,心脏“砰砰”直跳,我想,不知道我对他说了我的想法他会作出何种反应。我站着,低头看他,他脸上的皱纹和毛孔一清二楚。我说,我知道你和袁兰的关系,你老婆知道你们的关系吗?他盯着我,我感到他明显紧张起来,脸白了,更加白了。我等他说什么,但他不说,我只得继续说,是不是要等你老婆来了,我再声明,我和袁兰只是同学。他说,你准备干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干。我既然知道了你们的事,那你老婆也应该知道。他说,我从来没有和袁兰提过你的事,她和你只是她自己的决定。我说,我不关心这个。他说,那你要怎么样?我想,我要如何呢?其实我心里已有打算,但一时却不敢说出口。我说,你想想看,怎么办?他说,这样对你没有好处,很危险。我脱口而出,我只想借。我说,我原来向袁兰借,现在不用了,我向你借。他说,你要敲诈。我说,不是。我不做这种事。我只是借,肯定会还你。我又说,我可以跟你说,我和袁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有时会联系,但我保证,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我双眼盯着他的鼻子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我却希望他能在我的眼神里看到点什么。他说,你要借钱?我说,是的。多少?三万。我举起手,伸出三个手指。
内心独白
今天我进了两次医院,两次在医院里等着两个受伤的人。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曾经连接在一起,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受到过我的攻击,但在我看来,受伤的却是我。此时,我的心里一片灰暗,冰冷无比。我想,我怎么会走进如此的寒冬,看不见一点温暖的亮光,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周围全是一片我曾经好似已经预料到的陌生。我能不能在冰冷的黑暗中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我到底是哪一种人?我到底是属于哪个世界?看来我做不到,我无法将自己与别人区别开来,我看不到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世界。我和周围的人一样,没有思考的天性,脑子里没有空间可以让思想的细胞进行活动,只有肢体的机械运动,奋力的运动,向着人人都在运动的方向,不是前行就是倒地。
凌晨
他瞄了一眼,瞄了一眼我那只伸在他面前的手,随后重新把目光盯住我,我也盯住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与憎恨,也看懂了他的决定。我心里一阵虚弱,拼命撑住自己,我想他也同样看穿了我的内心。我说,就这一次,没有下次。你放心,决不会有下次。他说,你即使有第二次,我也有办法。他拿起手机,再次打给他老婆。他挂掉手机。我说,这是我和你的事,不要给袁兰知道。他用力一笑,我想,也许笑容会让他什么地方疼痛。他说,你不是不会再去找她了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和他争论,这些事可以以后再说。我说,我到外面去等。
我坐到走廊里的椅子上。这里的椅子比楼下的那些要干净,造型也舒适好多,来这里的人都是愿意花钱的人,当然这里的外表也要比其它地方多花些功夫。走廊里的日光灯一排一排的开着,非常明亮,可惜有一支一闪一暗,搞得我的心里烦躁,我起身去找开关,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得让它闪着,搅乱我的心情。我想这事要是让袁兰知道了,不知她会做何想法,她的心灵会受到怎样的刺激和伤害?我想,我自己是无药可救了,就是把这个医院里的药都给我,全让我吃下去,也没法阻止我的行为。我在想,争取以后来弥补我今天的举动。
他老婆来了,高高的鞋跟,显出她消瘦的身材、优雅的举止。焦虑的心情中,她没有忘记**宽慰的笑容。她说,是车祸吗?他说,不是,和人打架了。她说,你和人打架?她望我一眼,又说,你们两个和人打架了?我咧嘴一笑。她也一笑,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和人打架啊。他说,你把带来的钱给他三万。她说,噢。她打**去拿钱。他说,他是我公司的。要回老家,本来应该白天给他的。那女的把三叠钱递给我。我拿住。他说,你时间来不及了吧,快走吧。女的说,要写张收条吗?我想,我写一张也无所谓。男的说,白天我让他写过了。走吧。不要赶不上了。我捏紧钱,走出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在走廊里我加快脚步,我边走边把钱塞进口袋,左裤袋塞一叠,右裤袋塞一叠,还有一叠我放进上衣口袋里。我跳下楼梯,在底楼经过厕所,我进去撒泡尿,出来时我从镜子里瞥到自己,我今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我不敢停下来仔细去看,因为我看不到那张脸与我有何相象,说穿了,我害怕镜子里的脸就是我的脸。我逃出厕所,奔出医院大门。
摊贩都已撤走,来往人流已经消失,医院里射出的灯光也暗了许多。我在大街上放慢脚步,路灯射出昏暗的光线,空气**而又温暖,出租汽车急速的驶来驶去,遇到行人便停下来招揽生意。时间已经过了一点,我回家的火车正在向家乡飞驰,现在可能已经出了上海。口袋里厚厚的纸币随着我的脚步打在我的身体上。我周身空虚,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纸,就像树枝上的一片树叶,将要遭受寒风的吹袭。我想我应该赶快回到住处,但我又不想停下来,就想在大街上一直走下去。我想我明天要给我父母打电话,我想我明天还要给他们去汇钱。我明天要回到公司,告诉他们我要继续上班,开始我的工作,寻找买卖,追讨欠款。我又回不了家了,会不会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家呢。不管如何,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我只是没料到今晚我又在这里过了一夜,我想,那又有什么呢?我在这里已经过了无数个夜晚,这又要过去的一个晚上算得了什么呢?不就是在那过去的数不清的日子上再加上一天吗。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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