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两人坐在校外那座山丘的草地上，一个是忘情的轻声袅袅，意犹未尽；一个则听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你唱得太好了。”听完林倩动人的歌声，柳鸿飞不禁拍手叫好，大唱阙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溜须拍马，你数第一。”林倩人长得漂亮，歌唱得好，又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同时也是全校出了名的才女，自然冰雪聪明，机智过人。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哥哥起的名字叫‘为爱存在’，我倒觉得‘有心就有爱’更贴切。”

“你哥哥写的？”

“嗯。”

“‘有心就有爱，有爱就会有花开．．．有心就有爱，有爱就会有未来．．．’——你哥哥一定是个富有爱心的人，想必是有感而发。”

“富有爱心？”她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声的说：“嗯，富有爱心，有感而发。”

“说真的，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音乐。”

“最美的音乐是无声的。”

“那怎么听？”

“用心来听。”

“人长耳朵干嘛？”

“听庸俗的声音呗，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所以人长了两只耳朵。”她幽默风趣，笑颜如花。

“听得见的就是庸俗的声音，照你这么说，人就不用开口说话了？”

“对呀，最美的声音是用心来传递的。”

“嘴巴干嘛用？”

“嘴巴除了让人填饱肚子，就是留着说疯话的。”

“疯话？”

“这是个**的年代嘛，‘哑巴会开口说话，黄鼠狼都给鸡拜年了’。”

林倩妙语连珠，谈笑自若；柳鸿飞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他心事重重，听她这么一说，却也一时开不得口了。于是，他在细细思量之后，开始轻轻地对她说：“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洗耳恭听。”

“听上辈的老人说，在我们村曾经发生过一个这样的故事：阿山与小凤是一对相邻的同龄孩子；由于阿山天生胆小，所以常常被别的小朋友欺负，而每一次都是勇敢的小凤将他们赶走，领着他一起回家；于是，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形影不离，长大后，在村里人的眼里，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这不是很好嘛。”

“可是，在两人二十二岁那年，不知什么缘故，小凤却嫁人了。”

“不是阿山？”

“不是，邻村的。”

“阿山呢？”

“眼睁睁地看着小凤成了别人的新娘，阿山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他便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后来呢？”

“天有不测风云，小凤的丈夫，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就因车祸而死了。”

“啊？小凤怎么办呢？”

“担心娘家人逼着她改嫁，小凤一咬牙干脆就呆在婆家不走了，从此独守空房，与婆婆相依为命；转眼，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绝望的小凤哭倒在婆婆怀里，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愿意改嫁，是为了等一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守寡了守了半辈子的婆婆听了老泪纵横，娘俩哭着抱成一团，于是，两颗心从此贴得更近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婆婆也多次劝她去找他，她只是一个劲的哭着摇头，因为她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同时也担心没法解释当年自己因对他产生的失望，一气之下而转嫁他人；结果，她这一等就是三十年，导致自己患上了严重的心肌疲劳与精神臆想症，竟先于年过古稀的婆婆撒手人寰。小凤死后，深明大义的婆婆遵从了她唯一的遗愿，不与自己的丈夫同穴，却葬在娘家村后的小竹林中，村里人为她立了贞节牌坊的事也由此作罢。”

“阿山始终没有回来？”

“小凤死后，又过了半年，阿山终于回来了，不过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鬓发斑白的糟老头了，风尘仆仆的，孤身一人。自从小凤的婆婆主动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以后，这个天生胆小如鼠的男人，终于鼓起了勇气，一个人跪倒在小凤的坟前，手里抓着一抔黄土，整整哭了三天。——可怜他深爱着一个人，却在心中藏了三十年，都没能说出口。”

讲完了阿山与小凤的故事，黯然神伤的柳鸿飞不经意的朝林倩望了一眼，恰好，这一瞬间，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处，立时被雷鸣的电闪击中似的，一颗心砰然作响，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林倩更是一阵颤栗，只见她身姿瑟瑟发抖，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轱辘乱转，接着，她将目光转向别处，悠悠的草地立刻溅上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短暂的平静之后，林倩缓缓起身，她蓦然回首，望了鸿飞一眼，接着，一声不响的，迈着轻盈的舞步向校园走去；月光下，只见一条鲜红的彩带飘扬，飘扬在她那黑得像夜的发际之间，楚楚动人；薄翼的衣襟也在微风中舞动，冉冉飞起，整个人恰似清水出芙蓉，夜来梨花香；在柳鸿飞看来，如果说修饰美是覆盖心灵上的美丽外衣，那么她飘逸的姿态与舞步便是透过心灵光辉映在外衣上的一簇花团，无不传达着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让人不自觉的陷入一种无休止的沉思默想当中，似乎她的每一个动作、表情，以及一切行为都与自己切身相关、生命相连。柳鸿飞看得痴了，竟不觉林倩已经走远，他如梦方醒，大叫一声：“等等我！”，便慌忙爬起来，跑着追了上去。

那天晚上，柳鸿飞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对林倩表白，但他相信冰雪聪明的她已经心知肚明了。果然，第二天傍晚，他就收到了林倩的一张纸条，上面书写着台湾女作家席慕容的《意象的暗记》中的一篇文章，她只是在文章的底部，补充了寥寥数语：我不愿做那很早就打开的荷叶，你也一样，不是吗？

不用说，柳鸿飞仍在一心诵读着恋爱入门必修的课程，甚至还不曾将那痴心的话儿说出口，他就被完全置之门外了；“愿我的歌声与微笑，就是你阴影中的芳香，不幸中的安慰。”那美妙动人的声音似乎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他却已经被判了死刑；那一片狭小的“荷叶”，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花美情美、片片含情，却是枯萎风干、花落情去；眼前缭乱的大千世界，依然是千姿百态，缤彩纷呈，而柳鸿飞却在一夜之间瞎了双眼；从前那迷人的景象，就像夜空中的一划而过的流星一样，永远的消逝了。

生活在平静的绝望当中，常常会使人产生一种人生虚无的念头；这种体验不仅让人在忙碌中身心疲惫、满腹怨言，就是在本该享受休息的睡眠当中也不得安宁；对于那些失恋的青年更是极大的挑战，站着的是英雄，倒下去的是懦夫，英雄不是真勇敢，懦夫却是至性人。爱到深处人孤单，情到伤心泪先流，方知柳鸿飞原来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是懦夫。有此为证——

星光跳如珠、闪如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明月皎似雪，凉如水，流光徘徊，乐此不疲．．．那迷人的景象去了，随着这活不到明天的爱情；她依然是我心中的女神，我却成了她心中的魔鬼！太阳，月亮，星辰与地球以及万事万物，一切都照常运行，而我却从此不知道何为黑夜，何为白昼。——维纳斯瞎眼儿子的箭矢已把你当胸射中，你还能鼓起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

2006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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