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波已有半月未回家了。宛儿坐在客厅里发呆，她非常后悔和唐波吵架，更不该无理取闹，使他惮于回这个家。她头脸未梳洗，即双手抱膝，缩在沙发里，梦呓似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我真的错了，波儿，不应该惹你生气。波儿，可我是爱你的呀！你心里应该感觉到的呵！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是吧？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能宽容我呢？我也不知怎么了，像着了魔，不由自主，那些话，我也不知为啥就说出来。我不相信那些话是我宛儿说的！当年我不是那样的人呀，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女孩。自从咱们结了婚，生了宝宝，我的青春一点一点剥蚀，容颜一天天地衰退。原本靓丽的我变成了黄脸婆。而这一切，也是为儿子和你而牺牲的呵！为了这个家，我省吃俭用，不舍得用好化装品，更不舍得每月去美容。波儿，这些你为啥就不明白呢，为啥不体贴呢？我不过说了两句气话，你就离家出走，把我和儿子扔在家里，不管不问，你不心疼我，也得心疼你的儿子呀！他每天吵着要爸爸，我能怎么办呢？只有抱着儿子泪流满面。波儿你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我会好好地对你和咱儿子的；我会让你生活得很幸福！真的，波儿，相信我，我会做到的！我肯定会做到的！求求你回来吧，波儿，亲爱的，我的心尖儿！”

外面渐渐黑上来，屋内暗下去。原来外面变天了，西北角乌云滚滚像万马狂奔，波滔翻滚，紧跟着云彩后面，狂风骤起，刮得地动山摇。一会儿，暴雨倾盆，如绳如绦。天地间风声雨声怒吼肆虐，像怪兽狂奔冲突，统治和奴役着这个世界。这场暴雨恰赶上学生下午放学。宛儿找了一件雨披和一把伞骑上电车去接儿子。路上行人车辆都在匆匆来往，顺风还好，速度快了许多，逆风就情况不妙了，雨水打在脸上麻辣辣的疼，又顺着脸向脖子里灌，双眼被雨水迷蒙，须不断地用手擦去才能赶路。三里多路，四个路口，宛儿花了四十多分钟才赶到学校门口。学生已放学二十多分钟，只有没有大人接或没有带雨具的没有走，挤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宛儿寻着了儿子，把雨披给儿子披上，自己撑开伞，慢慢往回走。虽然是顺风了，但伞被风吹得东摇西晃，一会儿把伞吹直，一会儿又“嘭”地吹回来。宛儿见伞这么难举，索性不打了，收拢放在车筐里，冒雨回家。儿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儿，缩在雨披里，**地抱住妈妈的后腰。闪电时或在头顶，时或在远处，像一把巨鞭猛地抽破黑沉的天空，刺眼夺目，雷声紧跟其后，“喀嚓”一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天要被震蹋，地要被劈裂一般。宛儿顾不得害怕，脑中只想尽快赶回家去，恐吓坏了孩子。

到了家，宛儿把电车放好，把儿子抱到楼上，满腔悲愤再也忍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抱住儿子，号啕大哭起来。外面依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小了，微微听到雷声在远处天边低吼。宛儿把怀里儿子喊醒，打开客厅的灯，让孩子去玩，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酸麻，立不住，又不得不坐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摁着沙发帮站起来，走向厨房给儿子做饭。大人两顿三顿不吃，没啥，但孩子不行呀，一口吃不进嘴里，大人就六神不安！

做好饭，娘俩坐在客厅里吃。儿子或许饿了，一声不吭，只顾大口扒饭。宛儿口中无味，如同嚼蜡，没有一点食欲，仅喝了一碗汤，就放下了。平常，一家三口人，炒两个菜，暖暖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谈些家庭琐事，或回答孩子提出千奇百怪的事情，有时问得大人都张口结舌，无从回答。客厅内，洋溢着一种暖融融的气氛，让人感到一种温馨和安全，心内油然升起一种满足和幸福感；而如今，家内冷冷清清的，像断了人烟。宛儿深深体味到家的重要性，特别是女人，好像没有了家，什么都显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这究竟是女人的幸福还是女人的不幸？女人的一生，都是围着别人转，从不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做一个女人，特别是做一个伟大的女人，实属不易。男人呵，就为什么不能理解和容忍女人的三两句牢骚和不满呢？很多情况下，都是女人还没有说两句，男人就不耐烦了，大声叱喝女人，摔盘打碗或者拂袖而去，到外面寻朋觅友喝酒唱曲，或去会旧情人重效于飞之乐，或于马路上见了漂亮小姐抛眉眼调膀子。他压根儿就没想想家中哭成泪人的老婆，是否心中的气消了，是否吃饭了，是否想不开寻了短见。而女人反在男人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后，心疼地慌着给他**扒鞋，端茶倒水，还得容忍男人口中的胡言乱语，甚至容忍男人嘴里叫着别个女人的名字。上帝造人不公呵！男人就该人上人，女人就该人下人？女人喊了多少年的妇女解放，但什么时候才能彻彻底底地真正解放呢！！特别是解放自己的灵魂。

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宛儿心中一会儿觉得挺知足，一会儿又觉得酸酸、冷冷的。宛儿和唐波两家离得很近。唐波家住在一个古老的小镇上，父母厚道懦弱无用，子女多，生活清贫。宛儿家住在离小镇不远的村里，父亲脑子活泛常年做点小生意，生活在农村还算中上等。平时，宛儿要点钱买点零食或衣裳，父亲从不寒脸吝啬。高中时，唐波和宛儿一个班，前后位。宛儿比较内向，一般无事，不会向人主动说话搭讪，但在全校女生男生面前却很抢眼受睐：一米七零的个儿，窈窕娉婷，皮肤白皙细腻，宛若白玉油脂。一双大小适中、神韵清雅的杏眼笼着淡淡轻烟，富有缥缈灵动，如神秘的气清明辉银河，如幽芬的兰花深谷。界线分明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红润不厚不薄的**，长方形脸庞，让人观之怡然，忆而美韵无穷。

宛儿虽长得漂亮，但给人一种厚实朴讷的感觉，不像是那种张扬的女孩。她的一双眼睛虽然很美，但从来不正眼看哪一个男生，只是偶尔斜睨上一眼。她脑子不聪慧，虽学习用功，但成绩平平，总徘徊中游。而唐波家里虽很穷，靠父亲在街上拾破烂揽小活换两钱供他和妹妹上学，但他脑子活泛好用，学习不费劲，成绩就能上去，在班里一直遥遥领先。宛儿坐在唐波后面，有时竟然看着他的背影长久发怔，心中微妙的小火苗，像春天的小草不甘于地下的冷寂，而蠢蠢欲动想从地下钻出来，但它又害怕外面的风冷雨稠而有点怯馁。

在高二那年，宛儿内心的芳草终于颤颤然萋萋生长起来，探出地面，面对温暖的太阳**迷人的笑容。不知经过多少日月的折磨苦痛，她终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偷偷地在唐波的书包内塞了一封信。接连三四天，宛儿的心里像揣着一只跳兔，忐忑不安，羞于视人，一张脸总觉得滚烫如火炭；有时远远地看见唐波朝她走来，赶紧像老鼠一样早早地躲开了，她好像绑住手脚的猪羊，泪水汪汪，哀哀欲绝地等待命运的最终裁决。第五天，唐波终于给她回了一封短信，干干巴巴的就几句话，好像大人糊弄小孩子敷衍了事：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究竟说了什么。我们还年轻，不想过早地考虑除学习以外的任何问题！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不应该想得太多，应该把心放在学习上。谢谢！

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好像幼苗突遭严霜暴雪。几天宛儿心情都是沉重恍惚。她原本是挺自信的，可这个结果却和自己预期的大相径庭。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有时在放学的路上或在田野小径上反复看那几行刚劲的字体，她要在冰冷的冬天找到可爱的绿色。最后她心中再次升起希望，他不是说我是非常好的女孩吗，这证明他还是喜欢我的。可是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直说呢？又这样活活折磨人。我并没有要你现在就和我好，我只不过是要你答应我，我就会好好学习的。我也更不会缠着你而影响你学习。

唐波又是怎么想的呢？他自从看了宛儿的信，也是六神无主，小脸滚烫滚烫的，像有人拿着火把在脸边烧烤。宛儿是那么优秀，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穷小子呢！有多少有钱的男生都想润香沾惠，暗羡她仙女一般的玉体红颜。她怎会看上我，不可思议，该不会是耍我吧。故意想法儿整我，让我分心，不能专心学习，拉我的成绩。我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一天，在学校院墙外的麦地边上，宛儿拦住从此路过的唐波。双方小脸都红通通的，扭扭捏捏地站在一起。

宛儿本来想好了几天的话，这会儿全跑没影了，傻傻地站着。

“唐波，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不知为什么她竟会单刀直入说出这样一句硬邦邦如石头的话，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唐波抬起头看了看宛儿红红的美丽脸蛋，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呀。我也不知道你啥意思！”

“装得到挺像的。你觉得我不配你是吧？你学习好，我学习孬，你是大学苗子，俺是庄稼老怨！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都怪我自作多情，我猪八戒照镜子，自取其辱。”宛儿说着眼泪蛋儿不听话地在脸上滚落。唐波看见宛儿泪花如雨，吓得六神无主，好像出了什么大事。这是在他人生中，第一个女人为他而泣。他忙语无论次地说：“杨宛儿，你别哭呀！有啥事说啥事，哭啥？怪不好意思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没说不愿意你呀！你那么好，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我不嫌你什么，就觉得你很好、顺眼。每次看着你的背影，觉得你真帅，真迷人！和你这样的人过一辈子，真是太好了！”

“别瞎说了！我有什么帅？你看人家周润发那才叫帅呢？我一个穷光蛋有什么资格让你喜欢。你还时回头是岸吧，省得以后后悔，到那时一切都晚了。再说我考不上大学，就会当一个农民。你能跟我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罪吗？咱丑话说到前头，你好好想想吧。”唐波故装成熟地说。

“我不怕！我就喜欢你这个人，连你的一切我都会喜欢的。我想了好多天了，绝不会后悔的。既然看上了你，就把我的一切交给你，你哭我不笑，你笑我不哭。你吃稠的我喝稀的。”宛儿双眼明亮闪闪地看着唐波毅然地说。

“我虽然答应你了，但在考大学之前，我不会和你说一句儿女情长的话的。咱俩一块学习可以，还可以帮助你，谈别的就拜拜！你能做到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完全同意！我也想考大学。有你的帮助，我相信能考上。咱这是什么协定？君子协定还是......”

“随便你怎么想都可以。就这样，我先走了。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唐波说完转身走了。

宛儿看着唐波的身影消失在院墙的尽头，心里猛地轻松了许多，像流着蜜一样，她轻轻唱着歌儿走了。脚下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的孙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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