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次日，麦华胜打电话叫弟弟麦华能有空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麦华能匆匆忙忙到来后，开口就问：“哥，什么事找我这样急？”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种粗手大脚，毛毛操操的毛病？四十岁的人了，也不会从容一点。”

听哥哥语气挺严厉的，麦华能忙说：“哥，这段时间我可没再外接货运了，也没有玩过女人了——”

“没去‘炒更’（捞外快）没去玩女人可也没戒掉赌博啊！早几天人家又在我这里放口气，说你欠了一千元赌债，你是不是要把老妈气死才收手？她一提起你就哭。你可怜她和老爸流血流汗挨更抵夜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我们几兄妹扯大，却出了你这么个逆子，要她整天为你牵肠挂肚眼泪洗脸，你过意得去吗？……为了赌博，两公婆日夜吵闹，儿子都读五年级了，有你这么个烂赌父亲，他能安心读书吗？这样下去，我怕你老婆要跟你离婚哩！到时候我看谁给你养儿子……好心你长点德性，不要让别人担心你吧。”麦华胜恨不得扇他一个巴掌。

麦华能耷下头，不敢再吭声。

他又说：“我告诉你呀，给你还了这次赌债后，如果我知道你再去赌博，你就不要再开车了，到车间当生产工人吧！干足八个小时的体力活，我看你也还有多少精神再去赌博。”

“我以后不赌了，真的不赌了。”他想：哥是讲得出做得到的，如果真调到车间当生产工人，他就得自杀了。

麦华胜呷了几口浓茶，把火气灌灭了，才说：“公司有个客户放了一笔款子在我这里，他没时间来要，我又不方便亲自交给他。你先垫出这笔钱，用这个客户的名字开一个存折，到时候我再他。”

麦华能不解地问：“既然是公司的客户，就交由财务部门去搞嘛，何必这样麻烦。”

麦华胜很生气：“你真是人头猪脑，能够叫财务办的，我还会找你吗！”

“明白了，我立即去办。”麦华能忙说。是啊，哥哥身居要职，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真的长了个人头猪脑。

“你拣一家没有熟人的银行，日后也别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千万不能疏忽。要为客户绝对保密，知道吗！”他用小纸条写了“董琳”两字，交给麦华能：“办妥后你立即把存折和这小纸条一起拿回来给我。”

麦华能接过纸条瞥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哥，还有什么事吗？”

“你先把这事办完再说吧。——记得，一定要谨慎！”

“唉——”看着麦华能出去了，麦华胜不禁叹了口气。本来他是要亲自做这事的，但一转念，认识自己的人多，为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便叫弟弟代他做。一提起这个不争气弟弟呀，他既爱又恨——

麦华能比他小五岁，但在自己读高中时，还读初二的他就出来生产队开工了。收工后就去捕鱼捞虾，或者上山采草药，自家吃用不完，就拿去卖，卖了钱就一分一角地储起来，待他放假回家交给他。可以说，离家读高中那几年，除了学费等大费用父母供给，零花钱都是弟弟这样赚来给他的。就在全家人把希望押在他身上，指望他考上大学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即将参加高考的他不得不回来耕田。好在仅仅过了三个月，碰巧县城这家饮料厂到大队招工，当村书记的父亲立即把他送去当了工人。当时的高中毕业生可谓凤毛麟角，他被挑进化验车间，从此开始了在甘泉的生活。而弟弟却还在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二年后他当上车间主任，也把弟弟搞到供销股开车，两个姐妹也出嫁了，家庭生活从此摆脱了贫困。

可是麦华能自从进入工厂当上供销股的司机后，生活改变了，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见到许多人都捞得盘满钵满，自己两兄弟却还是打工仔一个，心理上受不了，农民的朴实忠厚的本份逐渐丢掉了，变得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不时利用送货外出的机会“炒更”捞外快。好在供销佬捞外快也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不出大问题，一般也无人过问，而麦华胜也没有什么大权，麦华能的举止对他没什么影响。这样胡混几年，到麦华胜当了白酒厂的厂长，就开始有人对他偏袒弟弟的行为颇有微词了。当上甘泉的老总后，他严厉制止弟弟，不准他胡作非为，麦华能才有所收敛。麦华能赚到外快手头松了，竟学人去嫖去玩女人去赌博，被公安部门扫黄抓赌捉过几次，因而得了个“风流皇叔”的外号，搞到老妈和弟媳一见他就诉苦，一家子吵吵闹闹，几乎家无宁日，麦华胜烦恼极了。有时他真想把老妈接到自己家里，但一想到老父的临终遗嘱，要他好好管教弟弟，有个老妈在那里监督他可能会好一点，而且自己老婆也不是个善类，如果搞得不好，整天和老妈吵架，那时他后院起火，麻烦就更大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体会可深刻了……

哥哥说得那么郑重其事，麦华能不敢稍懈，立即驱车回家拿了自己的存折，再到城郊外的一家小储蓄所。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熟人了。来到窗口，正好没有什么人，他把存折递过去，交代了要办的业务。女业务员接过他的存折的同时，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哦”了一声，他问：“怎么了？不清楚？”便再说一遍，业务员不再看他，集中精神办理业务。

拿了以董琳名字开的存折上了车，都没碰到熟人，他放心了。哥哥交办的事情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说实在的，他在外面虽然有点桀骜不训，但对哥哥却很敬畏，哥哥的话他半句不敢反驳。哥哥虽然比他迟工作，但一开始就比他起点高，而且能干，进步神速，很快就混了个一官半职。凭着哥哥一个人的力量，不但自己当了工人，而且两个姐妹的儿女都进了其他的好单位，特别是当上了集团老总，全家人都沾光啊。没有哥哥，他真不敢设想现在一家人会怎样，大概还得在农村为政府征收土地的那几块钱与人炒闹吧……

接过麦华能交来的存折，麦华胜仔细看了一遍，再次谨慎地问：“没有什么意外吧？有碰到熟人吗？”

麦华能说：“一切顺利。”

“记得，对任何人也不能提起这件事，就是你老婆也不行！这就是商业秘密，懂吗！”他舒了口气：“明天就把钱还给你。”

其实他手头上没有多少钱。工资和奖金等大份钱都交给老婆高玉嫦了，身边经常只剩下百十块的零用钱。正好县科委给他个人的一万元的技改先进奖励，他还没想好怎样处理，因此没有领取。能给董琳的，就这么点钱了，明天就取出来吧。

“不急，这钱我不等用。”麦华能问：“哥，还有什么事吗？”

麦华胜说：“下星期老妈的七十岁生日，你准备怎样过？”

麦华能说：“这是大寿，我早想好了，就在酒店摆几桌，请几个亲戚朋友，让老妈高兴一下。”

“不，决不能这样办——”

“是不是规模太小？规格太低？”

“不是，不要到酒店去搞，加点菜，就在你家吃个围餐，一家人团聚开开心心就行。”麦华胜停了一下，语重心长对弟弟说：“现在家境好了，又逢老妈这大喜日子，本来做儿女的应该为她铺张一回，尽尽孝心，让她高高兴兴。可是你知道我坐在这位置上有多难吗？上面整天说干部不能奢侈浪费搞不正之风，下面的人又整天盯着你望你出错好把你扯下台，如果在酒店搞起来，肯定不少人来送钱送礼啊什么的，到时候麻烦就大了。你明白这道理吗。”

“怕什么，就我们一家人还不行？难得让老妈开心一回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千万不可多事，知道吗？”麦华胜口气强硬得斩钉截铁似的。

“知道了。”麦华能不敢再争辩，挺委屈的。

第二天，麦华胜就特意驾车到省城，用邮政快递的方式把存折从省城寄给董琳。董琳一收到存折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打电话责备他：“我说过不会用你的钱的，你何苦留下一条尾巴。”

“我能看着你因为此事而搞垮身体吗！钱怎样花，你自己决定，反正是我的一点心意。”

董琳久久没有回话，他焦急地问：“你又怎么了？”

董琳突然地说：“上次跟你通过电话，我就一直想不通：贾克为什么要把我

的事告诉你？”

“他是无意说起的——”

“无意说起？印刷厂这么多人，每天发生这么多事，他为什么不‘无意’告

诉你，偏偏是‘无意’说我的事？你要注意他是否别有用心。如果裁在老同学手中，你可倒十八辈子的大霉了！”

董琳后面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措辞相当严厉，令他无言以对。董琳以沉重的声音说：“看来我得离开这个地方到别处打工了，搞不好，要连累你的。”

他急忙说：“你不用紧张嘛，如果你怀疑贾克别有用心，我把你调动——”

“这岂不更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董琳打断他的话，又柔声说：“到别处，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呢。”

“这——”他不知说什么，心里却相当明确：这一辈子都没可能与你再见了。稍停片刻，他又说：“你真要走的话，也要找个合理借口，更不要回浏阳。要办好交接手续，以免影响印刷厂的的工作……”

“我会的，到了新地方再给你电话……”手机传来董琳抽泣的声音，但很快就听到她朗声道：“这件事我以前没对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对人说，就是政府的人来问我也不会承认，你也不要承认，捉奸捉双，抓贼抓赃，他们绝对没有证据！”

麦华胜既难过又感动：“多谢你，累你担惊受怕了。”

“我不怕。”董琳哽咽道：“只是我把你害了。”

他呆呆的握着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董琳一个星期后来电话告诉他：“我到东莞了，已经进了一家外资厂，现在暂时跟一老乡住，迟些时候准备租一间小房单独住，方便的话，你就过来吧。”

贾克也在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了麦华胜。麦华胜说：“打工妹打工仔，总要满天飞，这很正常嘛。”麦华胜停了一下，又说：“或者是你待人家不好吧，人家当然要另谋高就了。”

贾克急忙申辩：“老同学，你别冤枉我，我对她可是另眼相看的。”

“也许就是因为你对她另眼相看，才把她吓跑的。你这个人的狼子野心，谁不知道？”

“老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做的事，还用问人吗！”麦华胜放下了电话。

看来老同学不高兴了，贾克无可奈何，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还有什么人选推荐给他。

“你自己挑吧，我推荐给你的人不好用。”麦华胜懒洋洋地放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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