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离工厂承诺发薪的日子已经超过10天了。现在连8月份的工资都没有发下来，工人们早已是群情激愤。厂里总以发往美国的货，货款没到位为由，一再拖欠工资。之前也有个别胆大的提出罢工，但不但罢工不成，几个带头的反被无薪逐出了工厂，剩下的也就不敢妄动。

这天，操场例行早训后，没有一个工人肯回车间上班。人事主管想出来做工人们的工作，反被工人给打了。所有的人都集在一起，堵在办公楼外面，不许任何人进出。

“还我血汗钱！”

“还我工资！”

“我们要工资！”

“不给工资我们就卖设备！”

“……”

一声声呐喊与挂在工作楼上的“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形成强烈对比。

情况一度失控，激动的男工们陆续找来一些铁棍、钢筋之类的，在办公楼前挥舞着，不立刻发薪就要砸厂的势头星火燎燃。

“嘀…嘀嘀！……”

一阵鸣笛声把大家的视线引向缓缓驶向人群的白色小汽车上。

“是黄生！”有人小声嘀咕着。

这黄生是香港高层管理之一，每周只有两天在大陆东豚厂，平时都呆在香港。黄生平时对工人都比较和蔼，所以深得员工们敬重。

黄生走下车，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亲爱的工友们，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杨董事长，向大家郑重道歉！工厂并不是有意要拖欠大家工资，眼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大家谅解！”

“说那么多干嘛，快发工资吧！”人群中有人不满地抗议着，引来一片附和。

“大家请静一静，听我说。目前的情势对工厂的确不利，远销美国的货款迟迟不能归位，董事长比各位更加焦虑。现在厂里的订单也在缩水。现场的老员工也有跟工厂一起快10年的，相信大家对工厂的感情也是很深的，年内这两个月可能是厂里最难渡过的时期，能不能请大家体谅一下，帮助工厂渡过这个难关！我代董事长拜托各位了！”黄生还在极力劝说着。

“我们要见董事长！”

“董事长做缩头乌龟了，让他出来跟我们说！”

“太离谱了，都拖多长时间了，还让不让人活命啊！”

“家里还等寄工资回去置办年货呢！”

“不发工资坚决不开工！”

“对！不开工！谁敢带头开工打死谁！”

“不开工！不开工！不开工！不开工！……”

员工间又炸开了窝。

黄生不得已，把会计部的所有人招来，领到操场一边讨论着。

随后跟大家承诺，两个小时后，在厂工作满3个月的可领8月份薪水，未满3个月的先回去上班，等董事长回来再定。

这一决定又引来了大部分员工的不满，因为厂里的流动性本来就大，在厂里工作三个月以上的本来就是少数，多数都是新人，而且厂里帮派斗争的厉害。所以现场马上变成了两派。所谓的老工人们仗着资历老，地位高纷纷劝起新工人。新工人本来进到厂就被老工人当牛似的呼来唤去，被他们欺压得喘不过气，平时也是小心谨慎地想要跟老工人拉好关系，以求帮派庇荫。这会儿如果跟老工人作对，只能落得讨打的下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没办法，这就是工厂生存法则，谁不遵守就会倒霉。

一场轰轰烈烈地罢工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对工厂前景没了希望的人也三三两两的自动离职了。工作久一点的也纷纷递交了辞职报告，极少的人还抱着微薄的希望暂时留下来守住未发的工资。

按惯例，发薪的第二天为全厂休假日。

除了李玉荣被杨小建约走，其它四个人都在宿舍沉默着。

“看这个厂现在的情况，我们怕是出不了头了。”月瑶首先打破了沉默。

“如果到春节我们还拿不到工资怎么办啊！”付雪英忧心忡忡。

“喝西北风呗！”林丹丹冷冷道。

“你说起来倒很轻松的，你的夏某人走时给你留了钱，你就神气啊！我们还得活命呢！”张凤对丹丹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意思！”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良心，当时夏宇留的钱你们不也一起花的吗？”

“是啊，我没良心，我良心喂狗了，怎么样？”

张凤和林丹丹争吵了起来。

“都怪你王月瑶，当初就是你建议来这个破厂的，现在好了，工资都领不到，你负责啊？”林丹丹委屈的眼泪直掉，将矛头指向王月瑶。

“我……”月瑶无奈地摇摇头。

“丹丹，你不能这么说月瑶，当初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进厂难道饿死啊？”付雪英为月瑶打抱不平。

“我知道你们看我不顺眼，我消失了你们就高兴了，是吗？”丹丹说着拿起外套就破门而出。

“哼！什么得性！”张凤后面冷哼道。

“算了，可能她心情不好吧，都怪那个夏宇，走了这么久连封信都没有。”月瑶帮丹丹解释道。

“瞧她那妖里妖气的样儿，动不动就哭，骗骗男人还可以。”张凤似乎将丹丹当作了发泄对象。

“我出去走走！”

王月瑶对姐妹们的第一次争吵感到痛惜，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如果当初不建议大家进这个厂，现在大家的关系可能就不会搞成今天这样。

王月瑶信步来到足球场上，球场上没一个人踢球，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没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坐在足球场比较僻静的一个角落，王月瑶双手抱膝，将下巴磕在膝盖上。

老实说，从来东莞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想家了，还不止一次地想回家。但是，她不能回去，家里的境况已是大不如前。月瑶出生在殷实的经商世家，这几年因为父亲生意的失败，门庭已然败落。从小喜欢跟随父亲东奔西走的月瑶，曾一度以父亲为傲，并把父亲当作自己崇拜的偶像。如今的父亲经过失败的打击，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壮志。父亲的无奈，月瑶都记在心里，每当父亲愁闷醉酒之时，月瑶都会体贴地走到父亲面前安慰：“爸，你放心，还有我呢！我会让我们王家再站起来的。”

感谢父亲，在那些琼瑶、金庸、古龙泛滥流行的青春期，父亲坚持让月瑶看的书籍是：《哈佛生意经》、《犹太人赚钱绝招》、《世界富豪发展史》、《商务实战》《做人与做事》等，虽说因为年轻，月瑶根本无法完全领会书中的内容，但也培养了月瑶冷静分析事物的习惯，和面对窘境时的从容。

“在想什么呢！大小姐！”欧阳华子的到来打破了王月瑶的沉思。

“是华子啊，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啊？……和王棋去宿舍找你们，张凤说你出来了，我猜你就会在这儿”。

“哦？你那么神啊！”

“不是我神，是好几次见你坐在这里看书，没敢来打扰！”华子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不是老虎啊，又不会吃人！”月瑶笑着说。

“老虎哪能跟你比啊，老虎只能给你当坐骑！”

“那我不成猴子了，爬在老虎头上捉虱子啊！”华子的话逗乐了月瑶。

“你不是猴子，你是观音！”

华子双手合十，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月瑶笑得前仰后合。

“越说越离谱了，观音不是坐莲花宝座吗？”

“所以你才显得特别啊。坐莲花的观音的确是端庄慈善，骑着老虎的你不但端庄慈善，还透着几分豪情呢！”

华子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

“我哪还有豪情哦，现在的情况是骑虎难下啊！……”月瑶感叹着。

“怎么说呢？”

“在这个厂我是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呀！既不可能回家，也不能辞职！就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所以，你说我是不是骑虎难下啊？……”

“没那么严重吧？不是有句话吗？叫——‘拨开云雾见月明’，——如果你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说明你倒霉透顶了，当一个人倒霉透顶的时候，老天爷自然会让他绝处逢生的。”

“真是这样吗？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的命运就快有转机了哦！”

月瑶自嘲地笑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知你听说没？”华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这么神经兮兮的！”

“其实夏宇回来过。”

“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月瑶吃惊道。

“昨天才走的，他是回来办理离职手续的。”

“那林丹丹知道吗？”

“他们见了面的，没办法，夏宇那次回家已经订了亲，听说是他们县机械厂厂长的女儿，夏宇跟那女孩订了亲，就直接在县机械厂上班了，是正式工来的。”

“什么？那丹丹怎么办？”

“他们分手了，林丹丹把夏宇给她的500块钱还给他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你怎么不早跟我们说啊？”月瑶气得跳起来，恨不得把夏宇抓起来狠揍一顿。

“是林丹丹不让我跟你们几个讲的。”

“哎呀！难怪……”月瑶想起今天丹丹的反常，不禁为她感到心疼，丹丹是真的爱着夏宇的，可该死的夏宇，感情怎么就变的这么快呢？难道真如歌词里写的那样：痴情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

“丹丹从哪儿弄的500块钱还夏宇啊？”

“我借给她的。”

“你有毛病啊？那种见异思迁，见利忘义的货还他钱干嘛？”

“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看月瑶气乎乎的样子，华子转换话题。

“说吧说吧，别磨磨叽叽的！”月瑶烦燥地催促着。

“我和王棋10号都要离厂了！”

“去哪儿？”

“我们模具部老大自己开了一间五金加工厂，我和王棋答应暂时去他那里帮忙，张凤可能也会一起去。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的！”

华子满怀期待地等着月瑶的问答。

“还是算了吧，我不去！”月瑶想了想说。

“为什么？”

“我们老大杨小建可能也要走，我冲压部还有几十名员工呢，都走了，那他们怎么办？”

“连杨小建都不管，你一个文员管得了吗？”

“最起码我还可以每天帮他们做考勤，领饭票吧？”

“可你做的根本就是‘杨白劳’，工作做得再好，厂里年里是根本不可能发工资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饭吃就好了，不发工资就当是钱存了定期取不出来，不就好了？”

月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目睹过父亲事业的落败，对现在厂里的老板有一些理解，也有一些同情。当年父亲失败时，很多员工跑到母亲的百货店抢的抢、拿的拿，不管吃的喝的，能拿的都被人拿走了，月瑶对这种小人行为感到不耻。另一方面，对厂里的老板感到憎恶，必竟员工们的工资拖得太久了，像这种不守信的老板迟早完蛋。

“为了你自己，也不行吗？”

“不用再劝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你就真的那么不喜欢我啊？我是在为你担心哎！”华子的眼神中流**哀伤。

“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

“为什么？”

“我知道你人很不错，但我现在不想谈感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有！”

月瑶说得很果断。

“好吧，我知道了！保重！”

华子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月瑶感到有些失落。老实说华子这人挺不错的，平时对月瑶也很用心，但月瑶却一直逃避着华子的热情。有缘或许将来会再见吧，月瑶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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