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连弟找我，她哭了：“我爸爸走了，你帮忙收拾收拾好吗？”“你不是内行吗？”她挺为难：“他是爸爸，我是女儿....,我们干的活虽然下贱，我们的人性和别人是一样的。”“好吧，我不会，你得教我。”“你用酒擦干净那地方就行，别的我来。”她真是内行，收拾的真快，穿衣服也快，给死人穿衣服和我们想象的大不一样，把衣服都套好了，让死人脸朝下，自己的手先伸进袖子，抓着死人的手一拉就穿上了。

她先用些棉花放在她爸爸嘴上，盖上厚厚的火纸，头上缠了几层白布，再用布条把头缠紧。她让她爸爸面朝墙靠墙站着，把她爸爸身上系好的绳子搭在自己的双肩上，绕到背后又绕到胸前系结实。

她苦笑着说：“这是最后一趟活了，”“噢，”“递给我那个包，”包里只有瓦刀泥板和方锤。她说：“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全部家当，我爸爸是瓦匠，外地人入不上帮才吃死人饭的，死人饭也不好吃，把我妈饿跑了，自己也搭上一条命。”“姐姐你等等，我回家给你拿干粮。”“不用，只要有草就饿不着我。**，好好上学，你混好了不要忘了姐姐，姐姐有点能力就帮你，好吗？”“噢，”“叫姐姐，”“姐姐，好姐姐。”“好弟弟，姐姐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不要忘了姐姐。推姐姐一把。”我推着后衣架送她好远。

参加工作后去找过她一次，她那里成了水库。自己的工资从一岁两块钱混到一岁一块钱，对世事早已心灰意冷。

后来，她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淡去，最终完全忘记。

我四十三岁那年去山区帮助乡镇企业建厂，建厂之初都挺艰苦，日以继夜地工作，也不敢喝酒。有点眉目了才喝酒，厂长喝酒话多，无非男人女人，在市里也就是幼儿园水平。他说：“.....,我一个本家姑姑有三个孩子，从二十三岁守寡，守了二十五年。她自家穷得揭不开锅，谁家有难处都帮忙，真是少有的好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她。”

我心一动：“她叫什么名字？”“好像叫徐连弟，对就叫徐连弟。”“她在哪里住？”“你想搞人家？算了吧，她虽然守寡多年，但是不和男人来往。”“你除了搞，还有正事吗？”“操，说来说去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明天我送你去，出了事别怨我。”

这家穷得出格，石头墙不到一米高，连大门都没有，院子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忙来忙去，她没有连弟的影子和连弟完全不沾边，她看着我，突然向我跑过来，惊喜地说：“弟弟，你怎么找来的，可把姐姐想死了。”“大姐，你还好吗？”“好，你看这不都挺好吗？”“孩子们都工作了？”“都工作了，都挺有出息，坐啊。”她对厂长说，“石墩子，这是我弟弟，你跟大升二升一块叫舅舅吧，快把他们叫回来。”

她随忙菜随说话，她是连弟姐姐，行动还是那么敏捷风风火火，说话还是大大咧咧。历尽艰辛的人似乎对风风雨雨不太敏感，她脸上的皱纹不很多，她最突出的变化是皮肤粗糙了许多，身子更厚了，给人厚重的感觉。我曾经在这个宽厚的怀抱里得到安全感，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我们同甘苦共患难，我敬佩的是她蔑视一切艰难困苦和凌辱，不屈不挠地为生存奋斗为人格挣扎。

“弟弟，你过的还好吗？”“好，你走的第二年莲儿姐姐也走了。”“我知道，我去找过你几次，你怎么老搬家？”“搬家三年穷，穷命呗。”“不要说穷命，不都是这样吗？你总比农民好吧，人得知足，你除了脸盘鼻子眼的没变都变了，白头发皱纹都有了，多想高兴的事。”“现在四十多岁才四十来块钱的工资，一岁都合不上一块钱，高兴不起来。大姐性格豁达，显得年轻，你应该四十六了，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她笑了：“在这里不要说女人年轻，别人会误解的。山里来人少，没多大见识。你和女人说话别人就认为你不地道，你夸奖女人别人就认为你看上人家了，女人也认为你看上她了，有麻烦。”

她的两个儿子和石墩子回来了，她说：“还有个女儿在外地，她回来时我请你喝酒。”看来还有喜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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