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立夏，白昼一天紧似一天的长。七点来钟，这时辰最不用急，天慢慢凉下来，和缓了一天的燥气，人更不必像在冬天心急火燎地惦记晚上那顿热乎饭。可即使心闲下来，也少有人去留意此时太阳西沉，末了儿，会把越来越暗的云绣上金色的边。谁肯放下手头的活计，抬头瞧瞧一无用处的晚霞呢？

羸弱的阳光在屋子里流连不去，照在三人身上，几只影子斜斜投在地面。有两秒钟，出奇的静。

沙琛仍呆呆杵在那儿。偌大个世界竟没处放个手脚。

魏仲然瞧着古怪，多美的女人也不至于让沙琛这样啊。走过去拍拍朋友的肩膀，他想，这轻轻的一巴掌准能招魂儿。果然，沙琛看看他，点了点头，腿开始向里面移动，但看来似乎并不完全是个人意识在起指挥的作用。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哥们儿沙琛，高中同学；这是林之曦，我上商贸学校时候的同学。都是好朋友，别拘束啊。”

林之曦白皙的脸上薄薄的添一抹红，俏生生的。“你好。”

总是受到阳光眷顾的地方，草木更茂盛些。如果说第一次由机缘别出心裁安排的邂逅好像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涟漪消失后，水面极快的能恢复平静。那石子似是从未叩开过湖心。那么，接下来的重逢便如同一场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吹得觳纹骀荡不宁，吹得人心里头发慌。沙琛极力阻止自己为这种巧合寻找特别的原因，更不愿把这种巧合当做某种动因。两年多的工作经历使他接触了许多人，狡狯的富机心的人，他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然而这些丝毫无助于在对付女人方面有所进取。况且书上说，自作多情是男人的通病。这很愚蠢。可是，什么道理都明白和依然不能自已，这二者互相矛盾地存在着，不恰是构成那许许多多的故事的前提吗？沙琛隐约感到，有什么即将开始了。

经过两年多在单位里待人接物的历练，沙琛已经熟练掌握了各种寒暄，或者换个说法，对各种寒暄形成了条件反射。如今他也能够“今天天气哈哈哈”了。即便更高明复杂的寒暄，如林雨堂先生总结的“寒暄气候、叙旧追谊、时事感慨、奉托小事”的四个阶段，他同样颇有心得。林之曦的问好引发了条件反射。沙琛心里那阵风忽然停下来了。“唔，你好。”沙琛镇定下来，经验告诉他，紧接着问好的该是相互掂量了。然后是一场周旋，像是一场战争。

魏仲然请二人坐了，端来两杯水。“两位都来过我这儿，就是从没照过面。今儿真是巧了。沙琛，最近怎么样，还是日理万机？”

“老样子。不算太忙。”

“你呢，林子，好吗？”

“还行吧。”

“哎林子，你是不知道，”魏仲然眼瞅着林之曦和沙琛生分，仿佛一架跷跷板的两头，还没找到平衡。这不能少一个支撑点。而自己该当是那一点。“这个小沙呢，是我们党精心培养出来的干部，忙！那是真忙！我们俩约了好几回说见个面好好聊聊，隔着两三个月了吧，这不，他才得空。祖国和人民真的是离不开他呀。你看，四化建设、反腐倡廉、摧毁帝国主义的和平演变，里里外外任哪一样能缺了他？那样别说咱不答应，全国人民也都不能答应啊。”

“你就贫吧。”林之曦被逗乐了。“对了，你在什么地方工作呢？”这一句，眼睛转向沙琛。

“哦，我在省卫生厅防疫站上班。甭听他的，我不是什么干部，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在化验室搞分析的。这家伙，原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做了几年生意，嘴学得这么坏。”沙琛并不介意魏仲然口舌油滑。换做别人，沙琛懒得接这样的话茬儿，可在魏仲然，沙琛明白他的一番用意，是好意。所以沙琛配合了朋友的调侃。任何一个局，其中每个人都要扮演相应的适宜的角色，然而大多数时候，这些角色不是自己。沙琛相信眼下的这个局不会是乌烟瘴气的，一个魏仲然贫一些活跃些就够了，自己要做的是参与，不过火的参与。他们不是戏子，也并非要在女人面前巧舌献媚专为哄人开心。为气氛融洽，仅此而已。

“我说的不对吗？是谁啊，好几次了，本来说死的又推了？见你跟要见总理似的。哎，沙琛，我要是和你说，同志辛苦了，你会不会来一个‘为人民服务！’，啊？”

沙琛瞟他一眼，撇撇嘴。林之曦又乐了。

天南海北的聊一会儿，天色渐暗。门头上的石英钟指到七点五十。沙琛抬头看看时钟，再望向魏仲然。魏仲然会意，“哟，快八点了。收工收工。走，弟兄们，政四街‘湖北萝卜香’，魏老板请客。”

魏仲然拾掇屋子准备锁门，沙琛和林之曦先出来店推车子。两车齐头停着，二人不约而同想起撞车的事。不知怎么，他们象有种默契，都没向魏仲然提及。两人之间第一次保有了共同的秘密。林之曦来在沙琛身边悄悄说，“对不起啊，你真的不要紧吧？”香气儿又来了，沙琛心里再次的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缩缩身子，扭头瞧瞧，魏仲然还没出来，忙压低声音说，“不要紧，可千万别跟他讲，否则我一定会被这厮损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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