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华的病人来自各行各业。他喜欢对病人说的一句话是，压力大的不是只有你。米茜是第一位来向他求助的模特。米茜一米八一，修长的腿是她的资本，还有自信的眼神和范冰冰式的明星脸，为她的T台之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然而，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是她的弱点。进一步地说，不能明辨他人的善恶是她的弱点。

米茜为了拿下虹城市梦幻杯模特大赛总冠军，主动献身了一把，她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然而她还是捧了蛋。自此，她变了个人似的，愈发地堕落放纵。那个折腾了她一夜的评委赛后居然跟无事人一样，还不时地给她发肉麻的短信，比如称赞她的腰功是多么扎实。为了不让自己的丑事被曝光，她宁肯忍辱。身体的不羁的游戏，渐渐成了她的一种生活方式。

因男人的欺骗，而放弃了梦想，做起了按摩服务，这在徐奕华听来十分刺耳。不是话语刺耳，而是某种现实太刺耳。现实像一根刺，扎在皮肤里，没得很深，纵使用镊子也难以**。

米茜肤白如雪，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她精通化妆的学问，只是眼影太重，显得媚气过盛。徐奕华说，需要什么途径的帮助？不妨讲讲自己的难处。

米茜说话时，整齐洁白的牙齿给人以好感。她说，我想回到从前的我。

徐奕华问，为什么不认同现在的自己？

米茜说，给我一支烟好吗？

徐奕华说，波尔小皇冠，尝尝。

米茜礼节性地笑笑，优雅地接过去。徐奕华给她点上。女人吸雪茄的刹那，会让盯着看的男人浮想联翩。米茜的唇很厚，让徐奕华想起了黎明的老婆乐基儿。

米茜说，我想回到过去那个我，但是我又很犹豫，我已经陷在现在的景况里了。

徐奕华问，什么景况？

米茜说，就是伺候男人。

徐奕华说，你是说你对这种工作有较大程度的依赖，是那种虽然反感而且内心承受道德压力但又不能自拔的困境对吗？

米茜说，你说的差不多，我并不鄙视我自己所做的工作，但是我很厌恶我自己，尤其是现在。

徐奕华说，回到过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吗？假如可以回去。

米茜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米茜右耳下的黑痣徐奕华看得很清楚。一个黑痣让那小巧的耳朵多了几分韵致。好漂亮的耳朵，徐奕华暗想。他的思路飞快运转，一刻未停。做这项工作，语言绝不是为应景而生，而是要不时地接近要害，又要掌握话题递进的尺度和推导症结的技巧。徐奕华常常觉得，面对病人，尤其是陌生的病例，自己就像一辆山地车，行进在满是石头的山地上，很想下来，但是又暗暗较着劲，告诉自己绝不下去。

徐奕华转移了话题，让米茜说说那个不兑现诺言的评委。米茜说，他不是好东西，他的东西大得吓人，到处乱塞，我讨厌死了那个人。徐奕华说，我不是让你说这个，我想知道你对他其他方面的态度，比如欺骗你的事情本身。

米茜说，我傻，我就是傻！你愿意听到我这样说自己吗？

徐奕华的表情松弛了一些，说道，不，不能这样讲。这个世界里有很多我们不能忍受的规则，有时我们为了一点现实利益抛弃了一些更宝贵的东西，这是很深刻的教训，我想，你是一块美玉，即便落入了黄泥汤，捞起来洗涤片刻，依旧光彩夺目。纠缠在旧的灰暗生活里，往往会让自己感到悲哀，遗忘了自身美好的部分，而只记得那些玉上的斑点。我能够理解你此时的心境，我想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不要轻易失落了梦想。那些职业上的细节，是可以掌控在自己手里的，这个需要学习。

米茜说，我想重新做模特，但是他们都已经知道我的那件事了，也知道我现在做的事。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徐奕华知道，她心头的阴霾压抑她许久了。

他说，幻灭感会让人自暴自弃，然而，这幻灭感不足以将人毁灭。人在迷雾之中，渴望光明，而太阳依然在那里，你只需要走出来。请你不要丧失信心，过度自责。我希望在更大的T台上看到你。

米茜离开后很久，诊所里依然香气袅袅。椅背上留有她的发丝，那只雪茄还在燃着，她只吸了一口，就放下了。现在，徐奕华把它拿起，大口吸了起来。

米茜现在的工作地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冥想，脑海里出现了曼妙身材落落大方的米茜，正拿着一把钥匙走向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下榻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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