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是龙筱郡郡城治下一个小镇。街上随处可见着装齐整、背刀执剑的巡逻卫士。巫回眸不甚识路，从灵界一脚踩到地面，便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经过一番折腾，她早已又累又饿，在一家客店外站了一会儿，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布兜，兜里装着些石子和干枯的树叶（一般术士常用的道具，凭借此变化出诸般物事和幻象欺人耳目），里面还有几颗金粒，巫回眸拈起金粒儿，理直气壮地进了客店，叫了一桌饭菜吃了起来。

巫回眸对危险并不敏感，她短暂的巫师生涯中，曾多次与本可避免的死亡擦肩而过，这也是她的致命弱点，前任祭师门大主用各种方法也没能使她学会戒备和提防，最终只好放弃改造她的计划。她沉醉于食物当中，掌柜狐疑的打量、与伙计的私密耳语都没能她警惕起来。甚至连不久前她捉弄大公子那场轰动郡城的闹剧她都有可能忘了呢。饭饱茶足后，她就心安理得地上楼休息去了。

看着她关上房门，掌柜立即命伙计往长官处报信，原来龙舟河早已暗中下令，凡可疑人物进入郡中，都要上报。镇长极为重视，亲来察看，叮嘱掌柜“切不可放此人走”，便快马加鞭往十几里外的郡主府邸赶去。

龙舟河正在花园中与他刚从大丰山归来的小女儿龙庄如聊天。龙庄如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容貌秀丽，一年多清苦的修行生活也没能使她完全脱掉富家小姐的习气。穿着白里透紫的罗裙，戴着明晃晃的金珰，她小口小口地呷着茶，逗弄着树梢的云雀鸟，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流淌着欢快的惬意，清亮而毫无心机。

龙舟河却是心事重重，不过在女儿面前故作洒脱，脸上堆着慈和的笑，随意询问着她的山居生活。

“大主死后，你们就没人拘管了吗？谁传你们术法？”

“大主临死前没有指定继承人，不过大家一致拥护大师姐。我回来之前，师姐已经云游去了。”龙庄如如实答，喝了一口茶又撒娇般地说，“我们有专门的术法师父嘛，大主也不常亲自指教我们的。”

“哦？你们那个大师姐……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龙庄如摇头，“师姐跛足，行动不便，故鲜少出门，这次，大概有什么要紧事吧！”

龙舟河想了想，又说：“巫……她好像姓巫，是吧？听说，她是祭师门修为最深的？一个跛女能做到如此，着实不易呀。”

“师姐可厉害了，”龙庄如道，“门里传说，她和魔王有交情呢！”

“哦？”龙舟河微感讶异，看来巫回眸比他想像的更高深莫测。他捋捋胡子，笑问：“如儿，这一年多来，你都学了些什么本领呀，有没有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法子，也教爹爹两招。”

“爹，术士又不是神仙！”龙庄如有些哭笑不得。龙舟河还想再问，一名家丁匆匆来报，诸镇长官求见，便舍下女儿去了。

听到镇长对那神秘女子的描述，龙舟河思量片刻，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立即派长子龙庄大率兵前往捉拿。

巫回眸躺在**，却没有睡着。她盯着灰旧的帐顶，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绢帕，擦拭着嘴角不住出的、散发着轻微异味的浊黄色涎水。

每次想到那个人，她都自惭形秽。

天影，他总是昂首向上，从未看过她一眼。

“快离开这儿！”她正陷在自己营造的哀伤里，忽然一个清脆伶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咦？”巫回眸随手一抓，自枕边提起一个小人儿，长短粗细如食指，五官微小分明，两腿叉开，仰望着她。

“你是谁？”巫回眸好奇地问。

“我叫醒，这是旷峦师父取的名字。”小人儿答。

“旷峦师父！”巫回眸肃然，“你认得他？”

小人儿直点头：“旷峦师父临死前创造了我，要我跟随着你，时刻提醒你防备危险。我从大丰山一路追你到现在，可算把你赶上了。可我力量低微，每次一开口，生命便耗去一截，我的寿命不会长过你的头发。”

巫回眸将她捧在手心里：“原来师父去世前替我做了安排……醒，你刚才说什么？要我快离开这儿？”

“嗯。”醒连连点头，“我尚辨不出是何危险，总之有不祥朝你逼来。你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巫回眸毫不放在心上，却对醒极有兴趣，摩挲着她，手感粗糙，讶然道：“你是木身？”

“我就是一块废木，旷峦师父为我雕出人形，又给我注入魂魄，”醒道，“我的预感越发强烈了，快走呀！”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灾难。”巫回眸道，推开窗，“你不知道，一个巫师遇到危险是要挺身而上的吗？”

她揉了揉眼，隐约看到半空虚幻的云团中一队人马急急驰骋，为首的那人铁甲钢刀，白净斯文的脸上有勇猛的气魄，余则尽着皂衣，雄壮矫健，杀气凛然。

“哦，这是……龙筱郡的精兵？他们是冲我而来？”巫回眸心中一跳，摇首自语，“不好，我还是速速避开吧，免得……啊！”

她面现惊悔，原来这健忘的女巫师这才想起被她留在灵界的移仙。

过去那么久了，那小姑娘可还乖乖在原地等着？

巫回眸将醒握在手里，悄声对她说：“外头肯定有人暗中监视，我从这里逃走。”她头顶葫芦，攀着窗棂念句咒语，闭目一跳，稳稳落地。原来那葫芦有障人眼目的魔法，故当时窗外有数人经过亦没有发觉。

巫回眸拍拍手，玩性又起：“我不妨再等等，他们寻不到人是怎么个焦急法。”

不多时，龙庄大率领的兵士已到客店前，行人慌忙避开，数十骑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客店掌柜出门恭迎，殷勤地领他们上路。口中还低声说着：“那人一点儿也不机警，许是睡着了……”

推开房门，看到空空的床铺，他愕然失措。

“她……分明在这里面！我在外头紧盯着，并未见有人出来。”掌柜面色惨白，急忙辩解，同时眼光扫向房内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不相信那腿脚不便的女子竟已悄无声息地离去。

龙庄大瞧了他一眼，上前摸了摸床铺，尚有余温。

他一言不发地率部下走了出去。

看他无功而返，巫回眸捧腹，无声大笑。

“好啦！我们去找移仙，那个小姑娘，怕是等急了吧！”巫回眸顶着葫芦，拖着跛腿，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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