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吹开半掩的窗扇，桌案上散放的纸张被惊动，飘飘落地。书房空寂无人。院中池塘荷花初绽。牺蝉郡主乘坐轿子，向城外行去。一间破旧幽黑的古殿矗立在荒芜的田间。

民间不拜神久矣，这精尧殿还是三百年前的建筑，虽然坚固，也已被风雨剥蚀得日渐颓败，失去了往日的气派，只有一个苍老得说不清岁数的白发孤媪守着。

老媪昏眊，也认得轿幔上朱红色的飞禽徽记，诚惶诚恐地出来迎候。

“请郡主的安。”

“你在这儿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牺蝉郡主吩咐护卫。

“遵令。”

殿中空旷阴冷，是按照传说中魔幻天宫里的样式布置，撑着五根圆柱，已有了裂纹，铸不起金座，便设了一架高椅，铺上黄缎充当。

对着那宝座，牺蝉郡主遥遥跪下。

“年轻的郡主，你在向死去的古老之神祈求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惊动了沉思的人。

牺蝉郡主抬首环顾，她把握不住那个声音的来历，像是传自天穹，又似乎发自空间深处；清晰直抵耳畔，又缥缈得不可捉摸。

“你是谁？”

没有回答。这时，她看到前方的神座上，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影子。那是一个男子，全身似是用虚无的光芒勾勒出来，她明明真切地看清了他的脸，却无法形容得出，以致以后的岁月里，牺蝉郡主多次试图回忆申君的容貌，均告失败。

那个淡青色的影子说：“你在寻找力量。让你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力量。”

牺蝉郡主没有应声，他是谁？怎么能洞察她的想法？

“做一郡之主，对你来说远远不够。你想要挣脱凡人短暂的生命而抵达永恒，与神争辉并存。”

“是的。”牺蝉郡主坦然承认，“那的确是我的愿望，所以我来到这里，向死去的神祈求。而你，又是谁？”

“而我，正是神。”淡青色的影子朗声笑了，“是惟一还活着的神。”

“你是——”牺蝉郡主色变。

“申君。”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牺蝉郡主并不感到陌生，弑死了，一个时代的神话破灭了。遨天闭关以后，就只剩下一对兄妹，还有飞翔和御使万物的能力，他们的名字，是申君和云始。申君在天上建立了西幻宫，以神自居，如今在人界有不少信徒。

“我终于找到你了，颜牺蝉。”

“你，找我？”

“是的。”申君微微笑了，“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换。我给你力量，助你打败七郡、一统人界。”

“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做我的人界护法，忠诚于我，就像加莫衅忠诚于弑。”申君说，“我只想看一眼你的传家之宝。”

牺蝉郡主的眼神开始游移，她被打动了。她清楚与神结盟会给她带来什么——那意味着她也可能进入不朽，这不正是她人生的追求吗？

“我愿意。”她说。

申君伸出他的手，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又触手可及，牺蝉郡主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手很凉，很光滑，那是一只不染尘埃的手。

他们的交谈没有被外人听见，牺蝉郡主走出大殿，只有比进去时稍显沉稳的步履和坚毅的眼神泄露了方才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不平常的事。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这细微的变化。护卫扶她上轿，启程之际，忽听吩咐：“传信给大丰山的旷峦先生，请他来一趟。”

“遵令。”

深夜，牺蝉郡主在书房独坐，回想起她祖先的故事。

从前，一个年轻人为了满足他病危的妻子想一睹传说中雪饶花的愿望，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抵达那个终年烟雾缭绕的山谷，却不料正撞上潋罂谷主、人界护法璊魈与魔王遨天的对决。他亲眼看到璊魈自裁，遨天招来太阳驱散雾气，殷红的雪饶花纷纷色衰凋谢，惟有簪在璊魈之女，语芽姑娘头上的那一朵仍旧鲜艳蓬勃。他为语芽指明了出谷的路，获赠雪饶。

牺蝉郡主轻拍书案，底下弹出一个暗格，里头躺着一方青色的龙纹铜匣，古朴的盖子上刻着一个‘颜’字。

她捧起匣子，端详着，这时，响起了指骨叩门的声音，三下，短促而清脆。

“禀报郡主，收到回音，旷峦先生死了。”

“啊？”她不觉失声。

“不过，他的大弟子巫回眸将代师前来，明日即到。”门外那个声音淡然镇静，不疾不徐地说。

“好，你去迎接吧，移仙。”牺蝉郡主恢复了镇定。

“遵令。”

牺蝉郡主打开盖子，匣子是空的，却有一股幽冷的芳香自里面飘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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