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在程敬家的房前停住脚。屋外可以清晰地听到程敬妻子断断续续地咳嗽。他犹豫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敲门,敲开门又该说些什么。说菊花,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是孬子。
不是不是。他不是来向菊花道歉的,虽说菊花是唯一向他表露过爱意的姑娘;但二愣子有自知之明,他不配。
他用手捏了捏裤袋里一小叠钞票,那是八千块里剩下的四千六百五十三元。这个数一点不错,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数过好多遍。
老娘死了,房子没了,这笔钱对他来说作用并不大,而菊花家更需要这笔钱。
他终于敲响了薄薄的双扇门。
眼前是那张使他无限愧疚而又梦绕魂牵的俏俊脸庞,那双大大的眼睛正满腹狐疑地瞪着他,“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这、你……”二愣子想不到给他开门的竟是菊花,一时手足无措。
“谁呀,快进来呀。”菊花的爸爸程敬从房里出来,“哦,二愣子。有事吗?快进屋吧。”
菊花这才闪过一旁,让开道。二愣子便怯怯地进了门。
屋里空间不大,离门不远的地方一横一竖放着两张床铺。一张略大的**小梅正依在被里,见他进来,朝他咧咧嘴算是打过招呼。
“里屋坐,里屋坐。”程敬往自己房里让着二愣子,实则外屋根本无处可坐。
三间屋有一间作了厨房,堂厅自然就成了两个女儿和老母的卧室,饭桌便挪到了自己的房里;平日里家里人吃饭都是就着锅台,只有年节或来人时,那张旧桌才会派上用场。
二愣子不敢多看菊花一眼,跟着程敬的身后钻进了房,未等躺在**的菊花妈开口,先打起招呼,“大娘,身体好点了吧。”
这是二愣子第一次进菊花家,想不到菊花家比他想象中还要清苦。土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对面的那张床,床边的小木柜以及他身边的这张饭桌两条板凳,就什么都没有。昏暗的灯光斑驳的墙壁,几张不知哪年的年画中挤着一张木印观音像。
“好。咳、咳咳。坐,坐。”菊花妈应道。
“我是……”二愣子立在那里,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唉,这些天,也难为你了。我们也没有时间帮你。”程敬客套道。
“不用,不用。”二愣子不知说什么好,急切中从裤袋里掏出那叠钞票一古脑塞在程敬的怀里,“这个给大娘和小梅捡药。”
“什么?这,这……二愣子,你,你这干什么!”面对一叠红彤彤的钞票,程敬被二愣子的举动弄懵了。
“我自己愿意的。”
“二愣子,你干什么?!”菊花挤进房,从爸爸怀中抢过那叠钱一边塞给二愣子一边厉声道,“我们家是穷,但我不要你可怜。你不要可怜我这孬子。”菊花哭了,恨不得将钱甩在二愣子的脸上。
“菊花,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的。”二愣子闪过身,双手攥住菊花的手,“我走了,我去挣钱了。我会有钱的,我会有钱的。”他一把推开菊花,从房里奔出,夺门而去。
“回来。快回来!”菊花哭着追出。
二愣子没有止步,没有回头,但他在心里已经对菊花说了。
“菊花,如果我发财了,我会回来的。如果你还未嫁,我一定要娶你。只要你愿意!”
“二愣子,我没有看错你,我没有看错你。”望着二愣子消逝的背影,菊花泪流满面。
程敬一家禁不住好一阵感慨,虽说也在担心二愣子的去处,但三间土屋里到底荡起了久违的喜气。不管这钱是作为二愣子给他们的,还是借的;面对厚厚的一沓钞票,全家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姐,姐。”小梅轻轻唤着姐姐。
“梅。”菊花在妹妹床头坐下,俯下身,“梅,我们有钱了。我们真的有钱了。”不知是喜悦还是辛酸,两行清泪滑落,“明天就让爸爸带你上合肥去检查。”菊花将妹妹**搂在怀里。
“真的?”小梅欣喜地勾住姐姐,“真的?姐。”
“嗯。”菊花坚定地点点头。
“咳,咳咳……”里屋,母亲的咳嗽一声重似一声。
“姐。”小梅仰起消瘦的小脸,“治不好的,让妈治吧。”声声咳嗽将幼小的她拖回到残酷的现实。
“都要治。都要治好。”菊花的泪水扑落到妹妹的脸上,“我们有钱了,我们有钱。梅,我们有四千多块!”
“小梅乖,小梅听话,明天就去看病。”奶奶从厨房进来,弯下腰用干枯的右手轻抚着小梅稀疏的黄发。
“姐,钱拿来我看看好吗?我还没看过那么多钱是什么样子呢。”
“小梅,这可不好。那是给你治病的,弄丢了可不好。”奶奶半是怜爱半是责备。
“奶奶,我……我只看一眼。真的……我还没看过那钱是什么样子呢。”小梅撒着娇央求道。
“姐去给你拿。”菊花放开小梅,给她掖了掖那床旧棉被,进了父母的房间。
女儿的对话,程敬听得是一清二楚,见菊花进屋,便又从小木柜里将刚刚收好的钱翻了出来。钱已经包在一块灰旧的手绢里。程敬将手绢拿到桌上,小心地驳开,眼前便出现了红红一叠。
“拿一张吧。”程敬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张,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一眼,递给菊花时长叹一声。
小梅双手接过钱并没有放在眼前,而是紧贴着胸脯,微眯着双眼,嘴角掀起了微笑。
“脆脆的,”她用双手不停地捻摸,又用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地嗅了嗅,“真香。”
“傻丫头,钱哪有味道(气味)。”奶奶也被小梅的语气感染了,舒展的眉目里涂抹着一丝笑意。
“就有,就有。”
“好,就有。就有。”奶奶不忍逆了她的意,附和着回到厨房里。
“快睡吧,看你那馋相。明天姐给你买两节电池?好长时间没有听你的录音机了吧。”
所谓的录音机,只是罗谋源家姑娘远惠用来学习英语的两用机。远惠去年考上了南京医学院,临上学时将这台机子送给了小梅解闷。当时把小梅高兴得什么似的,成天捧在手上。但那电池却经不住她如此折腾,没两天就罢了工。小梅也曾想让爸爸再买两节,但姐姐说:“省点吧。两节电池一块钱,够我们家吃两个月的盐了”。小梅便只好作罢。等到爸爸奶奶姐姐不在家,又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拿出来,在那几个键上按来按去,听键盘跳动的脆脆声,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将录音机好好收藏在她的枕头下。
“真的?”小梅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姐,那、那要很多钱呢。”
“没事。我们现在不是有钱了吗?”菊花将垂在胸前的粗黑大辫子甩到身后,仿佛已甩掉生活中所有的烦恼和不幸。
“姐,还是不买吧。留着给爸爸买盒烟吧。”整个罗家大屋只有爸爸去赊那四五块钱一斤的烟丝抽,小梅也从未看到爸爸买过一盒烟。哪怕是一块钱一盒的那种。
“睡吧,”菊花从小梅的手和胸脯间拿出那张钱,“咹!”
“嗯。”带着对生命的希冀对未来的憧憬,小梅甜甜地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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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五夜,静静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黑暗中,程敬依在桌边,将烟斗含在~里,轻轻地吮~。程敬从不在房里~烟,劣质烟丝的辛辣会加~妻子的咳嗽。十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将烟丝装在烟窝,然后慢慢吮~的方式;他~这~好,既能勉~~决~烟~,又能省~不少钱。他也曾试图戒烟,但当愁肠百结时,他总是不自觉地~起烟窝。“梅子爸,明天带梅子去合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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