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没有响,舒蕾还是在平时醒来的点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地从靠墙的一边爬出来,转头一看王亮,整个身体抱着被子倚在床沿边,再动一下就会掉下床的样子。总归有点不放心,就把王亮的身体往床里推推,可无论怎么轻,王亮还是醒了。“走了啊?拜拜……”嘴里嘟囔着,人已经翻了个身,朝向里侧,一下子就把这张大号的单人床占了一大半。“嗯,走了。”几乎轻不可闻的回答,却顺手给王亮盖好了被子。
下楼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吃完早餐。然后用三明治机压出四个三明治来,两个放进随身的餐盒里,两个留给王亮。收拾一番之后,舒蕾背上了画具。**的王亮仍然睡得烂熟,舒蕾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房门。王亮最近昼伏夜出,这样的早上正是他补眠的时候,所以他最多依稀知道舒蕾出门,也许以为她是去餐厅打工,却不知今天是舒蕾的农历20岁生日,她已经和餐厅同事换好了班,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为自己过二十岁小寿。
今天的舒蕾是特意打扮过的。红色格子裙,白色平底靴,白色贝雷帽,白色高领线毛衣,苏格兰毛围巾,外套是那件爸爸在她出国前买给她的,但是自从来英国后她就不敢随便穿出怕被随处可见的动物保护主义者泼油漆的纯白色貂皮大衣。因为内心实在是很宝贝这件衣服,所以舒蕾在出门前还是给套了一件王亮的大号nike亮银色运动风衣,加上画具、大大的背包和塑料小桶,形象很有点不伦不类。
乘轻轨直奔Tynemouth。这天的天气不算太好,天空卷积着云层,海风也有点恣意,但是天空并不低,舒蕾心想,好在这并不是要下雨的样子。找个海边山崖下风吹不太到的地方支开画架,舒蕾开始画眼前的大海。
是的,今天天是舒蕾二十岁的生日,她要画一幅东边的大海送给自己。
十月中旬的纽卡斯尔海边,阴着的天空,已经很有点寒意,这不是个作画的好天气。但是舒蕾没有管,她专心的画着眼前墨兰色的海面,暗黄色的海滩,画灰色的云,黑色的礁石。眼前的大海,就是她此刻的心情。
就在5个月前,舒蕾还是个标准的中国公主。她在HarrogateLadiesCollege(哈罗盖特女子高中)的lounge里一边炫技般地弹着巴赫的英国组曲,随心所欲地用作者标注的装饰音指法在各种意境不同的段落中转换,一边听着壁炉边沙发上的女同学们从厨艺课上自己烤的饼干的独特配方聊到复活节假日的最佳度假地,然后到骑术课哪个姑娘身边出现的漂亮小母马,最后会毫无例外地谈到Westlife(西城男孩)里的各个成员,几位王子的绯闻,以及几公里外另一个私立学校的帅哥们。当时,她手上已经有了伦敦CentralSaintMartins’CollegeofArt&Design(圣马丁学院)时装设计专业的offer,正在心底分神盘算暑假回国的时候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到底要不要给妈妈买今年出现的复古风的圆头高跟鞋?Dior的最新设计有点过分华丽的俗气,但是上面镶的水晶真的很漂亮。接着,她就接到了电话。
琴槌敲打琴弦的声音停止了,但是因为最后几个音是踩着延音踏板敲出来的,所以还带了点震动着的回音。这个时候舒蕾已经掏出了电话,走到了门外的露台上。不过几分钟时间,舒蕾回到了休息室。还在闲散着聊天的同学都发现了这个中国女孩的不妥:她面色苍白,身形摇晃,仿佛走不了几步就会跌倒的样子。女孩们围过去关心地问:“What’swrong?MayIhelpyou?”中国女孩只是恍惚不答,跌跌撞撞地出门走回自己的房间。
很快,这个中国女孩就在同学们的视线里消失,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这个让舒蕾丢魂的电话是**夫越洋打来的。电话里**夫的发声方式奇特至极,沉痛和怜悯的声调里有点压抑的其他东西,让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变形的尖锐。
“你说什么?”舒蕾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那种陌生的音调里表达的意思。
“我说蕾蕾,你爸妈出车祸了。”
舒蕾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恍惚。只是她好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问道:“车祸厉害吗?”
“嗯。”
“多厉害?”
“你爸爸妈妈和哥哥都走了。”
那一瞬间,舒蕾只觉得被一道白光击中,脑子里突然就空白得一点意识也没有了。但是电话里,**夫好像终于在把最困难的部分说出之后,恢复了以往的镇静和逻辑,开始滔滔不绝:
“他们走得没有任何痛苦,因为发生得太快了……”
舒蕾却还是懵的,她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她好像怎么都没有听明白,所以无论是**夫说着她的爸妈哥哥当时要去什么地方,高速路上怎么堵车了,怎么就停车了,怎么就有超载的长途货车没有刹住车了她都好像没有听到耳朵里的感觉,但是刚才姨夫说什么了?等等:“什么是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就是他们什么痛苦也没有感觉到就走了。”
死亡,这个黑色的词汇终于冲击进了舒蕾的大脑:“走了?”
依稀可以听见听筒里的叹息声:“是的,去世了。”
在很漫长的几秒停顿后,**夫终于把这通电话最重要的目的告诉了舒蕾:“你得马上回家来,蕾蕾,处理好你爸爸身后的企业和家产,还有,发办丧事。”
等两个月后舒蕾从国内回到英国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个孤儿,而且基本上一无所有了。她也不明白爸爸那么大企业,有工厂有地皮有楼盘,平时欣欣向荣给她和家人提供了最优渥的生活,等她接手的时候怎么会是负债的呢?她很后悔自己任性从来没好好学习数学,结果银行和会计送来的账目她怎么样都看不懂。这个时候,家人和父母的朋友纷纷在银行造访之后找到她这个孤女,舌灿如莲地教她如何摆脱那些债务,也就是资产。然后,她就看见爸爸毕生的心血在自己的签字后分崩离析。
等到父母和哥哥残破的身体在道士和尚的超度下变成了灰烬,装进那冰冷的盒子然后入了墓地,她觉得中国再也没有她留下的理由了。故乡的人的面目都是复杂而陌生的,和当初听到的**夫的声音一样。各种目光让敏感的她无处遁逃,好在我还有英国可以回去,舒蕾想。
她把家产里剩余的债务和房产都托付给了曾经在她童年时照料过她的**,虽然这样做让大伯不太高兴。而银行也终于认为剩下的这一小部分债务有了足够的资产可以抵押。她出国的禁制就此解除,她马上逃也似的回到了英国。
出国前她去墓地拜别家人,跪在父母和哥哥的墓碑前,她向家人许诺,自己一定好好生活下去,好好在英国完成学业,再也不任性,不恣意妄为,会好好照顾自己。这几座才封好一个多月的新墓边有舒蕾留给自己的位置。她告诉自己,以后,她一定会回来陪在这些她最亲的人身边。
十九岁的舒蕾回到英国,希斯罗机场外,王亮来接的她。这是她第一年到英国读伦敦的语言学校时候认识的大哥哥,因为发现自己的国内高中背景以及语言能力不太好申请自己心仪的学院,语言课程结束以后她去了位于约克的著名女校读了高三,而王亮则进入了伦敦大学读硕士。王亮一直和舒蕾保持着联系,这个细心又不乏大器的西北男孩成功的变成舒蕾在英国为数不多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为了参加舒蕾的高中毕业典礼,王亮电话联系了好多次舒蕾都没有找到人,又用电子邮件一直联系,这才辗转知道了舒蕾的家变。
王亮申请到了纽卡斯尔大学的半奖博士,他有些羞赧和不安地问舒蕾,可不可以申请纽卡斯尔诺桑比亚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和他一起走。“妹妹,这个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也很不错,而且有了半奖,我能更好的照顾你。”王亮这样对舒蕾说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诚挚而殷切的期盼。上个七月伦敦地铁爆炸让很多在伦敦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多少受了惊吓,没有因此离开英国的很多学生都选择了远离这个还带着伤痛惊恐和些许愤怒的城市。深受感动的仍然有些失魂落魄的舒蕾还没有理清自己内心对王亮的真正感觉,但是已经决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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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2』
来到纽卡斯尔后一切顺利,学校申请顺利,搬家顺利。王亮早就在纽卡斯尔找好了房子,而舒蕾则被安排到了一个王亮相~的同学的家住。在有大大窗~的客厅里的~簧都不再完全的沙发~~~了一个星期,每天可以看见窗外落败的花园,舒蕾终于还是因为和王亮关系的突~而搬离。那天舒蕾照例到王亮家和王亮一起~饭吃晚餐,行李都还放在了王亮的~里,吃完饭王亮~碗收拾,她~楼去行李里翻找几件新的秋装准备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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