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汶河里淹死了人。

淹死的是个孩子，跟文舟是一个班的，也是一个村的，叫李东林。

那个冬天特别的冷，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有调皮的孩子喜欢沿着冰面过河，很好玩。文舟也经常沿冰过河，尽管他娘天天出门都跟叮嘱他别这样。冰是很厚，但头天因为来喜家的拖拉机掉在了河里，弄塌了很大一片，早晨虽然又冻上了，但很薄，禁不住人。李东林就这么掉了下去，等一块上学的孩子跑到学校喊人的时候，河面上只剩下他的一顶帽子了。

人最后还是捞上来了。捞上来的时候，李东林的两只小手还向上支着，扳都扳不动，但是他的脸还是红扑扑的，比活着的时候还好看。他娘已经哭的昏了过去，他爹倒没有哭，只是在河边发呆。众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把孩子弄上来，裹上条褥子抱回了家。

文舟放学回到家，家里也正在说这件事。爷爷抽了一口旱烟，说这孩子就是被河里的水鬼给掐死的。

“水鬼不掐死一个人，就不能再托生。”

这是文舟第一次看到河里淹死人，昨天他挨打的时候，东林还在下面幸灾乐祸，今天就死了。他的样子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人死了就是这个样子？真的有水鬼吗？文舟一晚上总梦到自己也掉进了河里，被吓醒了好几次。

爷爷晚上讲了很多关于水鬼的事，说这条河里淹死过很多人。早晨文舟他娘忍不住埋怨他不应该讲那么多，把儿子给吓得晚上大呼小叫的。

爷爷沉默了一会，对文舟说：

“小舟，人活在这世上啊，就像在河里游，别仗着你水性好就乱来，小心处处都有水鬼上来掐你的脖子。但只要你走的正，就不怕。”

爷爷一辈子就是走的很正，去世的时候，文舟又想起这句话。他觉得爷爷并没有沉到河里变成水鬼，而是游到河对岸去了。

但是，那天晚上爷爷讲的确实很吓人。爷爷说自从他来到这里，白汶河就淹死过不下几十个人。他刚逃荒来这里时，就在地主李老财家打长工，有个佃户因为交不起租，被李老财扔到河里淹死了。后来有个丫鬟因为长得俊，被李老财**了，也跳了河。解放后，李老财被枪毙了，尸体就扔到了桥头下面的河里。再往后，李老财的女儿就嫁给了乡里的书记，到文革的时候两口子一块淹死在河里。还有从城里来的刘老师，带个眼镜，字写得特别好，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等到尸体浮上来的时候都胖的变形了，脑袋上一个大洞。还有……

爷爷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后来文舟才知道，爷爷当时是想到了奶奶。上高中的时候他才知道，奶奶也是死在了这条河里。

文舟他娘接着说，还有八三年的时候，县里清挖河道，外村的一个劳力被车轧死在河里。

“这河就没有一段好地方，都死过人。本来还有北边那一段没淹死过人，前年栓子他娘跳到里边了，唉……”

“她是神经病，被鬼缠住了。死在河里的人，都是被水鬼掐死的。”

“反正以后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要小心，别到水深的地方去。”

文舟听到他娘叮嘱自己，点了点头。

爷爷说死了那么多人，文舟都没有见过，但李东林就死在自己面前，他看的真真切切，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抓住似得，直往身体里抽搐。

多年之后，文舟还记得漂在河面上的那顶棉帽子，一想起来，心里就打颤。他不知道李东林到底是不是被水鬼掐死的，但一想到这事，他就觉得有人掐他的脖子，比朱由贵掐的还狠，让他喘不上气来。

文舟他爹也去李东林家帮忙，晚上回来说孩子已经埋了。那天晚上下着雪，爹回来的时候身上头上全白了。

“唉，东林他娘都哭死过去了……”

文舟躲在被窝里听着，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像浸泡在河水里一样。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没有课，不用去学校，最主要的，不用再过那桥了。文舟心里害怕，过了两天之后，星期一了，早晨起来，他才壮着胆子和村里的几个同学一起上学去了。冬天上课的时间很早，天还不亮，偶尔有两声狗叫，四周黑咕隆咚的，麦田被笼罩着，影影绰绰的看不到尽头。

其实，大家都害怕，快走到桥头的时候，都不吱声了，也不敢看水面，跌跌撞撞的都赶紧跑过桥去，一口气跑到学校。

当时吓得最厉害的是李新泉，文舟他们都叫他泉妮儿。这不是因为他是女生，而是因为他胆子比女生还小，又长的白白净净的，老师都说他，长的像个大闺女似得。其他的小孩经常故意吓他，拿他开玩笑。

“泉妮儿，后面鬼追上来了，快跑啊！”

李新力在他后面大声喊着，飞快地跑过去。大家都赶快跑，把泉妮儿落在了后面。他拼命地跑起来，还不时的往后看，可后面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他更害怕了，最后吓哭了，在后面哇哇哭着，摔了好几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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