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嚓！咔嚓嚓！”242次列车的车轮，沉重地挤压铁轨的声音，不时传进人们的耳里，列车艰难地驶出武当山站。

上下车的骚动还没平息。方明被上下车的吵闹惊醒了。其实，也无所谓醒。他本来似睡非睡。在这严重超员的火车上。经过十多个小时的硬坐考验；经过烈日的熏烤；经过夜寒的侵袭。经过恶龊的乌烟瘴气的困扰。人象生了一场大病。浑身上下不自在。难受得要死。

自从开放改革以来，火车就更加不够用了。襄渝线是一条独路。更显得拥挤。两人的座位坐三个人。三人的座位坐五个人。过道里挤得放不下脚。有些脑壳灵活的人。拿几张报纸铺到座椅下面去。睡着享受卧铺待遇。要是谁不小心踩着他们，就会发生侵犯人权事件，引起民事纠纷。

在这种环境里，想睡个安稳觉，的确是难上加难。与其说上下车的吵闹声将方明从睡梦中惊醒。不如说是将他从回忆中拉到现实中来了。

昨天，时间比现在稍晚些。天上挂着弯弯的眉月。阵阵夜风，送来松脂的清香。新上任的厂长周天雄和即将离任的厂长方明。并肩站在四层办公楼的顶上。

周天雄望着天上的月牙和不时飘去的流星。激动地对方明说：“我从打小日本开始，干了几十年的革命。从没把年轻人放在眼里。你是我唯一佩服的青年。这种佩服，也是从我进了银江机械厂开始的。工厂的兴旺，职工对您的拥护和爱戴。使我不得不佩服你。我本想告老还乡，去享几年清福。是你激发了我的斗志，给了我再搏一次的勇气。”

周天雄的脸上被酒热镀上了一层红光。方明被他‘老骥伏枥，壮心不已’所感动。方明望着这个自己经营了多年的厂。心里就象要告别亲人一样的难受。这个厂，从原来每年亏损几百万，到现在每年盈利几百万。方明对她真有些爱不释手。

工厂的转变，他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他不知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不知为厂牺牲了多少家庭幸福。工厂刚走上红运。

自己正想松一口气，去陪陪被冷落了的妻子。不想部里下了调任去紫金无线电厂当厂长的任命。

自下达命令起，一月来了三次催他去上任的电话。现在接任的厂长来了。不好再赖着不走。

紫金无线电厂。方明只是在部里开会时听人说过。至于她的规模大小，地理位置，人员条件，厂风民俗，干部素质，干群关系等基本情况，是一无所知。知只是一个亏损大户。积债如山，要把这样的厂搞起来。又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又不知要花几年功夫。

方明想：“鲁迅说过，天下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总要有人去探索，去开路。开路的人，就要披荆斩刺，摧腐拉污。这样的开路先锋，总要比走老路的人，要付出多千万倍的代价。要是世上没有人去闯，去付出，去牺牲。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路。办工厂，办实业，不就是去闯，去开拓新路吗！”

方明对周天雄说：“都十一点了。我再不出发，就要误车了。”

周天雄说：“那我送您去车站。”方明说：“您身体不太好，又喝了那么多酒。不劳驾您了。”

周天雄这时才觉出酒的力量。也感到自己确实老了。他说：“也好。今后多来信。随时欢迎您回来。还有什么交代的吗！”方明说：“没有了。”两人握手告别。

北京吉普在乡间公路上狂奔。车速达到了七十迈。方明还嫌慢。他不停地看着表。都快十二点了。刘敏一定等急了。

方明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后悔没有早点出发。等人是最让人心焦的事。刘敏一定等得发火了。不知她搞到票没有。当年坐车很难。买卧铺票更难。方明不想走后门。排队不一定买得到票。作为一长之长，他的时间也赔不起。所以，他每次出差，都是刘敏去帮他搞票。怎么搞票。方明就不过问了。

北京吉普冲进绵阳火车站。车刚停稳，刘敏就怒气冲天地跑过来说：“票都捡完了。不知你在挨什么！”刘敏是第一次当众冲方明发脾气的。方明开朗活达，他笑着对刘敏说：“敏敏。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交接的事太多。请原谅。他说完，就弯腰给刘敏行了个鞠躬礼。反而逗得刘敏不好意思再板着个面孔了。

她满脸绯红。将票塞进方明的手里说：“出什么洋相，快上车，九号车箱，下铺。20号铺位。”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给方明送去柔情万种。向方明倾诉着自己无数的心语。

方明觉得怎么做，也都对不住她。结婚两年多来。节假日自己基本上是在厂里度过，很少陪她。两人很多时间，都只是在电话中互相问候。现在又调的数千里之外去了。不只哪年哪月，才能长相厮守，才能相聚相依。

方明觉得这次分手，象是永别。他心里空空的。空得很痛很痛。方明不由自主地**握着刘敏的手。象是一松手，她就会从自己心里飞走。

“难道你想把我的手捏碎不成！”刘敏喊道。她满脸通红。眼里闪着泪花。方明这才觉得自己用力太大。“敏敏，对不起。”方明说：“我走后，家就拜托给您了。”

刘敏说：“你几时管过这个家。你心里只有改革和你的工厂！去吧！保重。要开车了。”

方明的确心中只有改革和他的工厂。将夫妻情分轻慢了。相处时还不觉得。现在要长远分居。现在要长久离别。就情重语长，不忍离别。真后悔过去没看重这份情。他握着刘敏的手。若无旁人地的看着她。

听到刘敏说：“要开车了。他才硬起心肠，来做告别。方明这时才注意到在刘敏身后不远。有一个体魄健壮，英俊潇洒的男人。他年龄在25岁左右。方明上下打量着他。他心里冒出浓烈的醋味来。

刘敏见方明注意她的身后。她才笑着说：“明明，我给您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大学同学糜洪山。调来绵阳不到半年。他想认识你这个改革家，你却几个月不回家。只好带他到车站上来与你见面。”

方明伸出了手。他们哪是在握手。他们是在较力。“他真是个体壮如牛的美男子。怪不得刘敏有很久没给自己来电话了。这几个月....."方明心来划出一长串问号。

方明对糜洪山说：“谢谢您来为我送行。”

车站拉响了第二遍铃声。刘敏说：“快上车吧！要开车了。”

方明向九号车箱跑去。“敏敏。常给我来信啊！”在飞跑中，给刘敏留下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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