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过笔，自顾自的弯身在我的那几句诗后面写着什么。看到藤黄呆在一旁，他抬头笑笑：“姑娘，请继续研墨。”

好个狂妄之徒！我倒要看看他能写出个什么名堂来。

待他直起身，纸上赫然落着几行清劲疏朗的字迹，笔墨生花：“似去年，朱丹点痣在额间。黛色笔，菱花前坐画细眉。青梅落，柳黄发白是娘子。”

台下的人纷纷叫好，我憋憋嘴也不得不承认这三句确实写得好。最后那句挺是动人，待到青梅落时，不要担心我会嫌弃颜华逝去的你，即使你眉虚了发白了，你也永远是我的娘子。是这意思么，看不出来，这男人心思比绣花针还细呢。

“在下这三句是接在黛青姑娘那三句后面的。”他看看正在发呆的我，凑近了一点低声道，“还有，诗不一定非得竖着读。”

不一定竖着读？就是，不一定非得竖着看。那横着看过来……好一只奸诈的笑面虎！亏我先前还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这些字眼放在他身上，呸，我这十六载来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男人。敢情我方才计量那么久倒成了计量我自个了……

我火冒三丈，一下踩住他的脚，暗骂：“死倭人！”

他也不恼，微微扬眉，似笑非笑道：“是黛青。”

我气得直朝他翻白眼，平日伶牙俐齿现在却落到吐不出半截话只得干瞪眼的地步。罢了，罢了！这男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笑面虎，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我又狠命白了他一眼才转身走向里间，身后却传来杨成柏的声音：“黛青，替我把这盒燕脂交给你青姐姐，别走啊。”

没看到我被这男人当猴儿耍了么，一大男人要送自己送去，我就当没听见。走到门口处，还没掀起门帘，便听到了更是让我心里不舒坦的话语。

“黛青可是天生下来就让男人捧着的，一颦一笑都让男人欢喜。”

“姐姐，这你就不知了，哪只狐狸精不都是魅惑男人心的……”

“这倒也是，那妲己且不就是一只狐狸精变得，照样儿把商纣给迷个神魂颠倒。”

“哎呀，姐姐你再说就扯远了。黛青这丫头生得虽好看，可还不是拖着一身毛病。前些日那东市的工常大夫来咱们七色院，我约摸听到他与宛姨说过，黛青呐不仅心上有顽疾，就连脑袋也有些毛病的呢……”

“哦？有这事儿。妹妹你快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

不用多想都知道说话的这两人是谁，那故作娇柔的声音除去褐石还有何人能说的出呢，她喊的‘姐姐’应当是大姐罢。她俩只要和好了，不是背地里说我坏话就是想着法的整我，对于这些我也司空见惯了。可她们这次居然说我是狐狸精！我可忍耐不了了，‘呼啦’一下掀起玄色门帘大步跨进去，天都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得就是狐！狸！精！这三个字。

“黛青呐~”褐石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见我进了屋里，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唷，这不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嘛。六妹，方才我正和你大姐提起你呢。”

大姐显然没有褐石那变化多端的脸皮子，没料到我会突然进来，她颇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言语。

“三姐，我整日只会疯玩闹有何可说的。”我朝她笑笑，半真半假道，“姐姐可是在说黛儿的不是之处？”

“哎哟，胡说什么呢。”褐石把我拉到木桌旁坐下，笑得甚是妩媚，“我呀，是在和大姐偷偷倾羡妹妹你的才华呢，我们商讨着要怎么把妹妹肚里的墨水偷些过来呢。”

朱砂坐了下来，也附和道：“六妹正所谓是才貌俱佳。”

“两位姐姐可别折煞我了，都快把我捧成一朵花了。”

脸变得快就算了，话也变得这方快，都快腻歪死我了！她俩只要和好了可就没我的安生日子过了，顿了顿，我问道：“两位姐姐重归于好了？”

“咯咯”褐石笑着看了看大姐，道，“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咱们姐妹情深哪是那么容易计较的呢。”

大姐闻言有些嘲讽的笑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争的。“顿了顿，“不过——倒可惜了他那万贯家财，都被他那宠妾给独吞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那商贾不愁饿不愁冻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这事儿说来也蹊跷。”褐石神态悠闲地倒了一碗清茶，“那男人是被三根银针齐齐刺在百会穴上活生生憋死的。我听外面说，他脸肿胀得猪肝像猪肝似的。死相难看得慎人~”

大姐面无表情：“听说是死在对面迎春楼的。这事都惊动上面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追查那杀手的官兵。”

“不就是有点钱么，朝廷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我接过褐石递来的热气腾腾的茶，暗想那男人不但生得难看而且德性也差得很，他的死本生就不足挂齿。

“六妹，你平日对这天下事不闻不问，是不知他死了的利害关系。”大姐道，“除了当今皇上，那男人算得上是这天下最富有的人。就连太子李建成也借用了他的几车镠金来养兵呢。但时下那厮一死，太子的一半财源就硬生生的没了。这还了得，那东宫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如此，我不禁有些理解那男人有何值得我这两位姐姐先前争风吃醋的了……

“唉，可惜。”褐石端着茶自言自语道，“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黄金屋，夏穿刺金绸裙，冬穿狐裘大袄。可惜了，只差一步就可以过上这种日子了。”

“这——”说完那话，褐石立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让妹妹见笑了。”

“三姐何故见外。”我心里甚是别扭，细瞧到她那抹得血红的樱桃嘴，勒得生紧的小蛮腰，又想起先前她背地里说我坏话，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天知道谁才是狐狸精！

“狐裘？”我看向褐石，微微笑道，“不晓得是用哪只骚狐狸精的皮毛做的。三姐，你认为呢？”

气氛有些尴尬，褐石心知肚明，我早已听见她们的谈话。可是她也不作解释，只道：“六妹，夜来风疾。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是了，那二位姐姐我先走一步了。”

从无音阁出来，也不知青姐姐去哪儿了。几丝冷风吹在脸上，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独自回到小院。白日里枝丫满庭，一到这夜深时分，那些树枝藤蔓被月光映照得惨白，就像是一只只厉鬼。冷冷月光铺在地上，地面上便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枝藤的黑影，就像是一道道裂开的陷阱。我走在其间，既怕真有厉鬼来抓我又怕真掉到那黑影了。我愈想愈心惊，不禁拦起裙角跑向我那常年盛开着鸢尾的南厢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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