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没回去，为了顿饭来回走一个小时，我可没有那么勤快。用飘的又太吓人了。我来到校园东北角，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老槐树一会，跳过木芙蓉篱笆外的小沟，在田地里穿梭，接近下午一点的时候才回到学校。刚走到东边操场，便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个饭盒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看她小脸红红的样子，真担心会不会有两只小苹果给蹦达出来。我站定，慢慢等她跑过来。一秒，二秒，五秒……十秒……二十秒……时间流逝中。

“易，易灵，你，你妈，妈……”

我妈？杨柳？“先喘口气再说，不急。”十秒……五秒……一秒。

“呼！”

“你妈给你送饭来了，刚走一会。”

“哦，谢谢。”我望了望她怀里的饭盒，想起了她叫江研。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瞧瞧自己怀里，这才发现还抱着我的饭盒，小脸更红了。唉，再红可以做胭脂了。

“喏，给你。”

“嗯。”我接过饭盒，随手拎着。

“你妈真年青。”

“嗯。”

“你妈真漂亮。”

“还行。”我想起了初见杨柳时的情景，蓦地，心一沉。

“她不是我妈。”我望着远处，眼神有点飘忽。

“哦，要是我妈有这么漂亮就好了。”江研仍在神思恍惚中。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朝教室走去，江研跟在身后。

进了教室，走到我的座位，坐下。

我打开饭盒，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晶莹玉润的白米饭，嫩黄嫩黄的菜心，肥瘦有致的东坡肉，香脆可口的酸豆角炒肉沫……望着这丰富的午餐，透过缭缭的热气，我想像着杨柳做饭时的笑容，想像着杨柳做饭时的爱心，心里有个柔软的东西被拨动了。也许……

对面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发现坐在我前面的小男孩正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我面前的饭盒。破旧却干净的衣裳，瘦小却很精神地样子。

“你能帮我个小忙吗？”我望着对面的小男孩轻轻地开口。

“你说！”小男孩头也不抬。

“我家的桔子要摘了，我想请你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是我同学，而且，”我笑了笑，“我会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

“今天放学后。”

“摘多少？”

“一个小时，摘多少算多少。”我望望面前的小男孩。嗯，很精明的男孩子。

“成交。”小男孩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把饭盒向前推了推。把勺子递给小男孩，把叉子递给江研。我看见了她满眼冒着的小星星，小星星明白地表示着“好好吃”的样子。

江研脸又红了，有点迟疑。“可是，这是你的午饭，你不饿吗？”

“我不饿。”我笑笑。

“你再不吃他可就吃完了。”见她仍有些踌躇，我出声提醒道。

江研望了望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果然也很快地叉起了一块红烧肉。真是孩子。我暗想。

不到三分钟，盒子里干干净净。

我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两颗粉红的丸子，一人一颗递给他们吃了。

我见江研欲言又止的样子，微笑着问她：“你想说什么？”不会是也想摘桔子吧？

“那个，放学后我能和你们一起摘桔子吗？”见我没作声，有些着急地补充：“我也吃了饭，也能去的，是吧？”

“当然可以。”我见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样子，有点好玩。“不过……”

“不过什么？”她有点急了，左手绞着右手，右手绞着左手。

“不过你妈不会担心吧？”我顿了顿，不紧不慢地开口。

“哦，你放心，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嗯，我会跟我妈说的。”她终于放了心，小脸上洋溢着喜悦，连声保证道。

“那好吧。放学后，不见不散。”我微微一笑，作了约定。

“不见不散！”“不见不散！”声音一致，几乎同时发出。

我望着满园黄澄澄的桔子，像一盏盏被孩子们提在手里的金色小灯笼，随风摇曳在枝头。小男孩正左手托桔子，右手拿剪子剪着。他背后是粗大的树枝，脚下踩着大树丫。他叫齐亮。小女孩接过小男孩手里的桔子，轻轻地放进旁边的箩筐里，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是江研。筐里桔子已经满了。我收回视线，望望西边的小白屋，炊烟缭缭，杨柳此刻应该正在厨房做饭吧。

“易灵，易灵，你看这个桔子多漂亮啊。”小研手里握着个桔子，很是喜爱的样子。

“再漂亮也是给人吃的，你尝尝吧。”我望着她，轻轻笑道。

“嗯，好像有点道理，那我吃了。”小研说着说着就拨起了桔皮，**里面的桔瓣，我扫了眼，十一瓣。天干为十，地支十二，多一枝，虚不补，阴亏，纷争；少一枝，满中残，枝损，花落。若为士，是为知己者死。时也，命也？我轻叹口气，有**飘落风中的声音。

“休息会吧。”我望望桔园西北角多出来的一个桔子，轻轻说道。

齐亮从树上窜下来，手里攥了个大桔子，剥开皮，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真甜！”他由衷地赞道。

“嗯，真好吃，比我家的甜多了。”小研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喜欢的话，欢迎以后常来。”我望望满园的桔子，声音带点蛊惑。

“好啊，好啊，我很喜欢这儿。”小研想了想，偏着头看着齐亮。

“亮亮，你也会来的，是不是啊？”

“好吧。”齐亮满不在乎地随口应道，转身敲了小研一记，“说了不要叫我亮亮的，恶心！”

“吃饭了！”杨柳的声音不高不低，悠悠扬扬地飘过来。

“走吧，走吧。”齐亮像只兔子，窜得比什么都快，转眼已经消失在了桔林的尽头。

我不紧不慢地走着，小研跟在我的后面。

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躺在**冥想，不知不觉已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刚有了点睡意，耳边隐约有歌声飘来。

一枝一叶总关情，

禾黍秋风听雨声，

江平夜月秋歌起，

行人梦里拾落花。

行人梦里拾落花，

落花吹尽也有涯。

风声连连雨漠漠，

半盏魂魄半盏茶。

半盏魂魄半盏茶，

青山歌尽曲无涯，

若是天意秋未了，

……

有梦有幻有时泪，

隔山隔水隔断肠。

……

一枝一叶总关情，

禾黍秋风听雨声。

江平夜月秋歌起，

人舞落花花谢人。

……

歌声哀婉凄绝，动人心魄。

我起身，穿上拖鞋，打开房门。月光暗淡，屋檐下还断断续续地滴着雨滴。

庭院里影影绰绰，似无数幽魂在起舞。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我望望外面湿漉漉的地面，皱皱眉头，返身穿上靴子，轻轻合上房门，来到庭院。

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一滴水珠悬在叶尖，“咚”的一声，滴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通往桔园方向的小路落英缤纷，淡淡的凤仙花香幽幽地飘散着。

凉风带着**的水气在暗夜里游离，掀起我的长发，白色的睡袍随风而舞。

“扑”的一声，什么东西穿过树叶。干脆利落，声音很轻。

我目光一转，眼角余光扫过一道穿梭的小身影。

眼光过处，身形已飘至。

“咦？”有背影转过身，轻轻的一个字，便划破了夜的沉闷和诡异。

“原来是你啊，漂亮娃娃！”声音转个弯，带上了感叹。

“你住这附近吗？这么晚你出来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这么晚了，黎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眯眯眼睛。

“唉，真倒霉，今晚一只鸟也没打到。真不甘心啊。”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异样，见我没回答，便自顾自地玩弄起手中的弹弓来。

很小巧的弹弓，榆木树弓身，橡皮圈弓套，小石头弹子，以及纤瘦的小手。我望望他身上耷拉着的半湿衣裳，衬得身形更显瘦弱了。而此时沾着泥水的小脸上却忽闪着一对清亮的眼睛，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易天，他在哪呢？

“白天掏鸟窝，晚上还要打鸟，你跟鸟有仇啊？”我回回神，随便扯了句话问。

“哪有，人家这不是很喜欢它们嘛！”他挠挠脑瓜，有点不好意思。

喜欢？这小子表达喜欢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对了，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比如说歌声？”我笑着望向他，目光里藏着冷意。

“没什么声音吧？没听到什么歌声。不过要听歌舞，可能得等等。过几天，村长为他老丈人寿辰办的歌舞听说很精彩，连着三天的。”

“回家吧。这么晚了，又是雨天，不会有鸟的。”我望着他坦然的眼神，半晌，淡淡地道。

“哦，也是，那我回去了。”

“我回去了哦！”见我不语，他转而笑笑，终于转过了身子。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我定定心神，瞟向西北角。它依然隐匿在枝头，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牵引着清冷的月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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