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土辣烟的事儿，林剑的爷爷天生就喜欢那股味儿，每天有空或是歇脚的时候，老爱猫在火坑边，扒开从来都没有熄过的火堆，顺手掏出不知是哪个时候就拴着的烟口袋，用熏得发黑的老辣烟杆伸进烟口袋里挖上一窝，在火坑里的火石上点着，叭嗒叭嗒的抽起来了，顺当捋一捋下巴留得长长的花白的胡子，或是用手压着一年四季都戴在头上的包耳的冬帽上搓一搓痒痒，顺便把帽子里**来的破毛巾角往里塞一塞，当爷爷抽完了旱烟，顺手把烟杆在抗沿石上敲一敲，敲掉了留在窝里烟锅巴后，刨一些火炭把火堆盖上，起身把烟杆装进衣服口袋里出门去，这些是爷爷抽旱烟时的习惯性动作，也成了对爷爷永恒的记忆。

明天，林剑的父亲就要出发了，这一天夜里，林剑和妹妹林小小都睡熟了，父亲林子孝还在火坑边抽着水烟袋，咕嘟咕嘟的，盘算着今年地里的庄稼只能由林剑的母亲一个人在家种了，可能要整年的呆在矿山上驼矿，挣钱贴补家用和林剑两姊妹的费用，希望这一年是一个好年程。

林剑的母亲正点着一盏昏黄的水火油灯，在年结婚时挂上去的花布门帘的房间里，收拾着父亲林子孝明日出门用的铺笼帐盖什么的。

“子孝，除了这些，明日还带啥呢？”

咕嘟嘟，咕嘟嘟…

“拾倒些马料，装在驼矿的编织袋里”

咕嘟嘟，咕嘟嘟…

“记着装半包盐巴咧！”

“嗯”在门帘上印着影子的母亲蔡春花应道。

咕嘟嘟，咕嘟嘟…

“咱家的狗仔拉一条装在鸡甲揽里，到矿山不同在屋里，夜间让它打个叫声，牲口有个照应。”

“咱想街子天给卖了，换些钱来买水火油，家里的没了，黑灯吓火的，看不见砍猪饲。”

“先紧着咱这头，回头再买”

“到矿山下料要轻些，听说矿山陡，怕牲口神不住，咱家就靠那两匹牲口驼食了”

“咱晓得，有稳准”咕嘟嘟，咕嘟嘟…

这一夜，不知不觉中母亲蔡春花为了明天父亲林子孝出门，耗去了大半夜的时晨，也睡去了。只有父亲林子孝还独自一个人蹲在火坑边，抱着水烟袋抽过不停，也想过不停，生怕有什么落下的，家里放不下的，都一一涌上了心头。

这一天，父亲林子孝起了个大早，他要去矿山驼矿了。母亲蔡春花鸡叫四遍就起来，给父亲林子孝煮饭，吃过饭天才刚麻麻亮，林子孝把到矿山用得着的东西统统绑在驼架上，拉出骆马来拴在院坝的马桩上，用扫帚扫去粘在骆马背上的粪渣、尘土什么的，防止马鞍配上马背不小心打鞍花，伤着马背可不得了的，母亲蔡春花帮着把马鞍抬到旁边等着。

“子孝，夜上惊醒着点、下料试着点儿”

“别叨叨了，回屋把咱的烟筒拿来，把水倒了”，父亲林子孝一边配马一边说道。

“到了捎个信来，落啥的，咱托人带去”母亲把水烟袋立在驼架旁边。

“快点过来抬驼架，走了”，林子孝原本想自己一个人抓起来的，试了一下有点的沉，弯下腰抬起驼架一头在喊。

这会儿，忙活了一阵子，天已经亮明了，父亲林子孝拉着两匹马出了栅门，后面的那一匹拴在前面的驼架上，相跟着出发了，母亲站在栅门边相望着自己的丈夫出门。

当林剑中午放学回来，家里只有妹妹小小一个人在家，坐在门坎上，给门边鸡罩里的一窝小鸡喂食，手里抓着一小把包谷粹粒，一颗一颗丢给小鸡吃，丢一颗七八只小鸡围抢着，就这样一个人耍了好半天。

“小妹，爹呢？”林剑背着牛皮书包进屋问道。

“爹不在家，早上走了”

“去哪儿？”林剑放下书包后，也来跟妹妹小小坐在门坎上，看她喂小鸡。

“矿山驼矿去了”

“哦，妈呢？”

“对门山梨地，妈说叫咱等哥你放午学回来一起吃午饭，咱饿了，哥”，妹妹林小林将手中剩下的粹米粒全部丢给小鸡，站起身了看着林剑。

“咱也饿了，吃饭”

“好咧！吃饭喽！吃饭喽！喽喽！”看来妹妹林小小真的饿了，一说是吃饭那么高兴的。

林剑记得妹妹小小还小的时候，家里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包谷饭，一天到晚不是吃包谷面就是包谷粹米饭，妹妹小味口也小，这样子妹妹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跟母亲念叨着。

“妈！你能不能煮一点大米饭呀！那才好吃呢，这个包谷饭太粗了”妹妹还小不懂事，不管是平时还是家里来了客人，每回拿起碗都爱这样就说。

“小小，大米留着过年过节才煮啊！等老祖公回来一起吃啊！那才孝顺了，老祖公才会保佑的”母亲蔡春花很无奈地哄着妹妹林小小吃饭。

“哥是大磨子，磨得厉害点，长得大一点”母亲蔡春花说道。林剑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笑了，嘴里包着的饭粒给喷出来，飞到妹妹小小的脸上。

“妈！哥欺负咱！妈！妈！”妹妹小小拿筷子指着林剑，带着哭声气叫着。

“妹是小磨子，磨得不大厉害，长得小一点，赶紧大碗大碗的吃，明早起来就跟哥一样大了啊！”母亲摸着妹妹的头说，并且使了个眼色给林剑，叫林剑不要笑了。

在那一年代呀！想要每天都能吃上大米饭真的是不容易的事儿呀！虽然母亲蔡春花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从艰苦的生活中得出这样一个形象的比喻，磨子是用来磨面的，可磨子的大小就能够磨出粗细不同的面来，生活年代一样，但生活方式不同，人经历的事儿一样，但年轮不同产生的结果也就不同，将生活比喻十分的贴切，真的是不容易呀！

在这年头，过来的人都知道，刚刚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是十分贫穷的，老百姓日子过得非常的艰难，在土里刨食真的不容易呀！由于田地的稀少，粮食的金贵，在人们的眼里是何等的重要，有的时候为了一日三餐忙碌着，到头来还真糊不上嘴，正是因为贫穷，老百姓为了生活，为了度日，为了完成生命的传承，想出了许多怪异的办法，留给后人作为笑谈。

记得1984年秋，林剑姨妈家的表哥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说到媳妇，眼看着邻近的姑娘十七八岁就已经嫁人完了，姨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姨妈家实在是穷，托人说过几回媒，附近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进来。在林剑看来，表哥长得也蛮帅的嘛！怎么会这样呢？可这年头没人要帅的，要嫁都是富裕人家，有吃不挨饿就行了，帅的不能当饭吃没用的。无可奈何之下，姨妈只好先托人带个口信，随后又捎了两快做媒用的攒了好几年的红糖去给远在六十多公里外的**，让**帮忙为表哥拾倒一个媳妇，不要啥条件只要人家愿意嫁过来就行了。

一个月后，**捎来口信儿，说是访到一个姑娘了，可能近几天要来相亲看家了，**说了要姨妈准备准备着点，不要再错过了可能就难找喽。

姨妈前脚晓得这个信儿，后脚都没有进家门，赶紧跑来林剑家找母亲蔡春花商量，怎么就应对这个事儿，这一个是姨妈家天大事儿，表哥的终生大事呀！不敢有误孩子的前程。

林剑的母亲召呼姨妈坐下来，围在火坑边慢慢的想办法，主要是分析姑娘此来看家时的场景怎样铺排了。

“先要得舂些大米等着，姑娘来了，肯定要在家吃一顿饭的”母亲蔡春花说。

“嗯！这个咱想到了”姨妈心里有数的说道。

“叫娃他表哥穿戴得体面些”

“前几身衣服早准备，没让他早早穿过”

“可能还得杀只鸡呢，你那儿没有，就来咱家抓一只姊鸡吧”

“咱家有一只老母鸡，还带五六只刚出壳的鸡崽”

“不过管它的到时也杀了，小鸡用包谷粹米慢慢糊大”

“哦！刚说的那些都是小事儿，不要紧咧！”蔡春花猛然想到什么来着。

“那要紧的是什么呢？”姨妈紧张起来。

“万一人家姑娘要看粮食怎么办呀！啊？”

“是啊！是啊！是啊！”姨妈这回真的慌乱起来了。

“这年景，哪家的都没有多少粮了”

“咱家楼上只有一点管半年的包谷棒”，姨妈很无奈的接着说：“堆再那儿看上去只有一小堆堆而已”。

“回去了，把它扒散一点，看上去就多些”

“谷子还有多少呢”

“好些年攒的还有些，逢年过节都没有舍得吃”

“怕是人家来看的重点就是谷子了”

“嗯！咱也是这么想的，哪该怎么办呢”姨妈急得在火坑边转来转去的，不是添材就是挠火。

父亲林子孝在旁边，抽着水烟袋一句话都不说，咕嘟咕嘟的，只管听着俩姊妹说话。

突然间，咕嘟咕嘟声停了下来说：“咱倒是有一个主意，你俩看行不行呢？”。

“你倒是有啥主意呢，快点说来听嘛？”姨妈问。

“他能有啥馊主意，尽些使坏的，不成”

“为了应趁，先从几家亲近的拉扯些粮食放着，过后再赔还得了”

“好让那姑娘过过眼就行了”咕嘟嘟又抽上两口烟。

“这到像是使得哦，他姨妈”

“那也拉扯不得那么多呀”

“就咱家的，全拿去应趁，可能会差些不大了”咕嘟嘟…

“这事就定了”母亲对姨妈笑着说。

“好咧！”姨妈也满心的笑了。

这一年的冬天，表哥终于把那个长得不是很好看的左脚还有一点瘸的姑娘娶进门了，可是姨妈家用尽了家里面半年的口粮，把表哥的酒宴给摆了，招待四方的亲戚老少，姨妈这生的一个重大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可接下来的生活都没有指望，那日子就听天由命了！

酒宴后的第三天，表哥和新来的表嫂去回门回来，表嫂进门一看家里摆设什么的，感觉不大对劲，立马上楼看，粮食都没了，急得在楼上跺脚直叫唤：“妈呀！这粮怎么就没了啊！这日子怎么过呀”

原来是趁表哥们去回门的时候，姨妈在家就把拉扯来的粮食都赔还亲戚了，免得媳妇回来不好办。

后来没办法，过门没到几天，表嫂只好厚着脸面捎口信回娘家，让父母接济接济一点。她的父母亲落下几句埋怨的话，接着用骆马赶紧驮了两驼过来，让表嫂们挖些野菜什么的参拌着，叨叨怨怨的一天天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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