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后，刘昆终于踏上了南下的旅程。除了表叔、表婶之外，同行的还有刘昆的三叔。

火车站人山人海，大都是和刘昆一样南下打工的人们。售票处排着很长的队。刘昆他们早已在一个星前买了车票，而且还有座位。这是表叔、表婶的主意。当时刘昆还不以然，但现在来看，他不得不佩服表叔、表婶的远见卓识。四个人登上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挤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

火车上非常拥挤，行李架塞得满满的，连座位底下也塞着行李。很多三个人的座位却挤着四个人。走道里也站满了人。甚至有人坐在小茶桌上。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刘昆兴奋异常。他感觉自己的心情特别好，再也不象在家里那么忧郁、焦虑。听表叔、表婶说，珠海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能在那儿打工，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刘昆从小就非常向往城市。他至今仍记得十年前，爸爸带他去城里参加一位亲戚的婚礼。那是他第一次去城市。那天晚上，刘昆兴奋得彻夜难眠。他第一次看到了城市干净的街道，林立的店铺，好多层的楼房，人头攒动的市场以及城市人家的干净、整洁。虽然只是一瞥之下的印象，但却在刘昆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天的婚宴上，主人给每位客人切了一块婚礼蛋糕，但却没有人吃。望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块覆盖着白色奶油和各种颜色果酱的蛋糕，刘昆实在搞不明白那是干什么用的。直到多年以后，刘昆才搞明白那是奶油蛋糕，是可以吃的。想起这事，刘昆真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可笑。城市人眼里很平常的事情都是乡下人搞不明白的。同时，城市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对乡下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在刘昆看来，一个人能够生在城市——哪怕是小县城——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最起码，城市里没有家族势力，没有乡统筹、村提留及各种集资、摊派。城市里的一切都是让人向往的。现在，自己就要去城市了，而且是一个美丽、富裕的城市。在那里，也许可以遇到什么机会，让自己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城里人。虽然这近乎是一种奢望，但刘昆却觉得并不是没有希望。而呆在农村，那是肯定没有希望的。想着想着，刘昆觉得自己的心飞扬起来。

“啤酒、饮料、矿泉水、碗面．．．．．．”一个人一边吆喝一边推着售货车过来了。站在走道里的人纷纷闪避。售货车过去后，人们又回到原处。可是，卖饭车又过来了。走道里的人又再次闪避。随后，售货车又返回来了．．．．．．如此反复多次，把那些站在走道里的人折腾得不得安宁。刘昆看在眼里，不禁替他们感到难过。火车每停靠一个车站，都有人在站台上叫卖食品，同时也有小贩提着食物到火车上叫卖，火车开动也不下车，直到下一站才下去。

时至中午，几个人都有点饿了，决定买点东西吃。然而火车上的售货车、售饭车卖的东西都太贵，而那些从上一站上车的小贩，他们卖的东西虽然便宜，但刘昆却不敢买。他亲眼看到一个小贩拿空的瓶子在火车上的水龙头那里灌了水后当矿泉水卖。如果吃坏了肚子，上厕所都困难。不管你什么时侯上厕所，总有好几个人在那里排队等着。

火车进站了，还没停稳，站台上那些早已守侯多时的商贩如同乞丐看到出手大方的施舍者一样推着售货车跑过来了。

“米饭炒菜，好吃不贵。”

“香烟、啤酒、矿泉水。”

“八宝粥、碗面、火腿肠。”

“水饺、水饺，三元一份。”

．．．．．．

叫卖声此起彼伏。几个人觉得那水饺看起来还算干净，价钱也不算贵。于是，每人来了一份。

刘昆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大呼上当，饺子是没有馅的，完全是一个一个的面疙瘩。几个人质问卖水饺的。

“三块钱还想吃带馅的？”卖水饺的妇女嘲讽地说道。

刘昆还想跟她理论，火车却已开始启动了。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下车，但却总是有人上车。

夜深了，窗外黑漆漆的。很多没有座位的人手扶着座椅的靠背摇摇晃晃地打盹。有时突然一头撞在靠背上，惊醒过来之后，很快又进入了混混沌沌的状态。有的人在夹缝中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胳膊放在蜷起的**上，脑袋枕在胳膊上，睡的很香甜。表叔、表婶，还有三叔都靠着椅背或是趴在小茶桌上睡着了。比起那些没有座位的人，刘昆算是比较幸福了。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座位。而很多人，他们也许要一直站到广州了。然而刘昆却睡不着。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状态。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了，上来了一些人。随后，火车启动了。

“各位醒醒，醒醒啊。”刚刚上来的人中，有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冲着众人大喊大叫。

众人纷纷被惊醒了，望着那三个年轻男子，满脸的诧异。

那三个男子手中都拿着一个啤酒瓶子。其中一个开口说话了：“各位朋友，我们遇到了难处，特来向大家请求帮助，希望大家能够伸出援手。祝大家一路平安。”说完，三个人开始挨个向众人要钱。听他们的口气是乞讨，可是看他们拿着啤酒瓶的那架势，分明是抢劫。众人纷纷给钱。有给一元的，有给二元的。有人拿五角钱给他们，其中一个只说了一句：“怎么，看不起我们。”那人吓的脸色都变了。慌忙换了一张一元的给他们。

表叔、表婶，还有三叔都准备好了零钱。

“他们这分明是抢劫。都别给。”刘昆气愤地说道。

“别那么大声。火车上经常都是这样。”表叔、表婶一脸惊慌地说道。

然而刘昆却打定主意不给钱。他不愿意这样被人欺负。他要活得有尊严。小时侯，他们家因为宅基地问题与队长家发生过多次冲突。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对父母大打出手。父亲遭多人围攻，被打倒在地。母亲被身强力壮的队长弟弟按在污泥中殴打，打得他高喊救命。就连刘昆已六十多岁的奶奶也被推倒在地。这一幕深深地留在了刘昆的记忆中，影响了他的思想。他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活的有尊严，不能受人欺负。为了生存，忍耐是必要的。但忍耐也应该有限度，不能任人宰割和欺凌。

三个人手提啤酒瓶子过来了。表叔、表婶和三叔正准备将钱递过去，被刘昆伸手挡住了。

“我们没钱。”刘昆口气强硬地大声说道。坐在旁边的表婶匆忙用胳膊肘顶了刘昆一下。

三个人始料未及。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将酒瓶子往刘昆面前的小茶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说道：“怎么?看不起我们？”

刘昆弄不明白这些人干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然而刘昆并没被吓倒。他读过《孙子兵法》、《百战奇法》之类的书，深知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道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这是要饭还是打劫?”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为首的那人说了一句：“我们混口饭吃。”

“那么我不给行吗？”刘昆的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

“好，你有种。”三个人恨恨地瞪了刘昆一眼，转身走了。刘昆鄙夷地笑了。很多人也纷纷效仿，不再给钱。三个人无奈，走出了这节车箱。

“你胆子挺大的。”几名旅客敬佩地对刘昆说道。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说完，刘昆得意地笑了。

火车在上午十点到达广州。四个人下了火车又登上了开往珠海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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