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已经黑了。

事情的发生还得从下午的事说起。刘甲天喝醉了酒，死也想不通，好好的一头耕牛买回来才几天就活生生的变成死的了。他开始猜疑我的继父，可怎么想，都觉得我继父跟他无怨无仇，吃了几棵菜也不至于把牛给药死。问题在于这牛为什么死了，死了就一定有原因，这原因在哪里呢？刘甲天困在**想了一个下午，没想通。她老婆也想了一个下午，一样想不通，就跑到刘甲天的床边：“我说甲天，你到刘幻圣家去起个数，问问牛究竟为什么死的。”刘甲天一下子来了精神，从**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带着酒劲歪歪扭扭的去了刘幻圣的家。

刘幻圣上午的时候就听到了刘甲天家耕牛无缘无故死了的消息。刘甲天和他老婆一整天没高兴过，刘幻圣倒乐了一个大白天。刘甲天去他家的时候，刘幻圣在家等一下午了，他早算到刘甲天会找他到他家来。刘甲天刚进他家的门，脚还没落地，刘幻圣就把火纸和香火提前点起来了。刘甲天将事情的经过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刘幻圣讲了一通。刘幻圣根本没认真听，等香火燃到了一半，熟练的往地上甩了一副卦，念道：“神卦落地两个勃（意思是阴卦，不吉利），不是天灾是人祸。”刘甲天像听明白了，突然想起当年刘冬至家的鱼被药死的事，然后从裤兜里掏给刘幻圣五块钱，不问青红皂白，气冲冲的就吵到我家来了。刘幻圣暗自在心里一笑：“我还没念完呢！他刘甲天的脑瓜子还是蛮好使的，比我还灵，可为什么就是富不起来。”事情接着就发生了。

其实我困在**，翻来覆去闭不上眼睛，思想里也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刘波伦家的耕牛确实死的有些奇怪，好好的为什么就死了呢？我在经过各种可能性猜测的同时，我猜疑起我的继父来，终究他曾经的确坐过牢。猜疑的过程，我不由对继父几年前对我的那次讲述产生了怀疑，我老是在想，继父会真的像他那样所说，是父亲刘一染害他坐牢的吗？也许，继父为了转变我对他当时的那种看法，想以此种借口来触动我的改变。可想回来，继父这么长时间里，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我就有些模糊了，总感觉心里不够踏实。我爬起来，点了根烟，从屋里走到大院，从大院又走进屋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些什么。那夜，继父和母亲也都没能困下，继父大概听到我抽烟的声音，爬了起来。我迟疑着，想问继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是继父先开的口：“伢仔，什么的不去困？”我没有回话，一个劲的抽烟，我的眼睛在不由自主的审视着继父的表情。继父也点了根烟，连续抽了好几口，问我：“刘甲天会不会去报派出所？”我忍不住了：“你害怕什么的，那耕牛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继父一脸的惊讶：“你说什么的？连你都怀疑我了？”随后，继父将烟屁股狠狠的往地上一甩，“那药就是留着我自己吃，我也不会昧着良心去药刘甲天家的牛。”沉默中，远处传来了一声声狗叫，天就要亮了，我和继父依然坐在大院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旱烟，似乎失去了对黑夜和白天的直觉感应，一切概念都显得是那样模糊。

母亲是我上第二节课的时候来学校找我的，说派出所的来了几个人，要带继父去一趟，让我回去。我让易小姿给我代了节课，急忙跑了回来。派出所的正找我继父在问话：“老刘，这牛到底是不是你药的？”我继父一脸无奈：“牛死了为什么来找我，天底下那么多的牛，说不定哪家的牛又死了，我不是干脆到牢房里坐着不要出来算了，免得你们辛苦。”派出所的说：“你以前药死过人家的鱼，那可是真的没得假，管是不是你跟我去一趟。”继父急了：“我说同志，我以前坐过牢，可不等于我犯了法，我不会去。”派出所的发脾气：“这么一说你当年被冤枉了？”继父忙说：“哦，不是那个意思。”派出所的问：“那是哪个意思？”继父想了想说：“没啥意思，我就是不去。”派出所的人拿铐子就想铐我继父。我有些忍不住了，上前把继父拉开，不让派出所的铐：“什么的想抓人？”派出所的不甘示弱：“他药死人家的牛，该抓。”我说：“你可不要乱讲，有什么证据？”派出所的说：“什么证据？听那个刘甲天讲，证据被......”说话的那个人停了停，指着我继父问了我一句:“他是你什么人？”我说是我继父。他接着说：“证据被你继父毁了，那牛不是让你继父剥了皮上乡里卖了？”我和继父没作声，派出所的就又要来铐我继父，我死也不让。派出所的犹豫了片刻，跑到刘甲天家里，呆了半来个钟头，又来了我家，然后对我和继父说；“那干脆这样，人可以不抓，罚五百块钱算了事。”我有些窝火：“你们是什么搞的，事没弄清楚，先是抓人，现在人不抓了，要罚钱了。”派出所的板着脸：“你少跟我讲两句，只罚钱不抓人了，你还有话讲，那还是我到刘甲天那里做了工作的，再说，罚的钱，有三百块是赔刘甲天的，剩下的两百块钱才算是我们的，不不，是交国家的。”我死也不肯出钱，派出所的发话：“不出钱，把屋拆了。”我说：“你敢。”话还没落音，派出所的就要去拿东西砸墙。我冲过去和派出所的扭起来。继父和母亲急了：“同志你们别打了，我交，我交。”母亲急忙从房间翻半天凑了五百块钱，要交给派出所的，我一把抢了回来：“哪有这个道理，开抢了，我死也不交。”派出所的没有办法：“不交，你不交，我听刘央民书记讲你是村小的代课老师，我明天就去学校找你校长，看你交不交，哪有不服法的。”说完，走人。

我想去甲天叔家问个清楚，刘甲天见我过去，提前将门关了起来。我爬到他家的窗户上，朝里喊：“甲天叔，你这人蛮好的，为什么真的报派出所了？”里面没回应。我接着喊：“你家的牛死了，为什么怪我继父？”刘甲天耐不住了：“你以为我长的脑壳不想事，肯定是你继父看着我崽上大学到县里去了，胀眼珠，就想着法子搞我的名堂，嘿，我没要派出所的抓你继父去坐牢，算我心好呢。”我真不知道刘甲天当时是什么想的，我已经是没有可以争辩的了，我退回来，哭了。

屋里，继父哭丧着脸埋怨我的母亲：“那年让我喝了农药，死了什么事都没有了，真是造孽啊！”母亲没回话，拉着继父不声不响早早的困了。那夜，世界很静，我却隐约听到了不平静的声音。

天大亮了，我还在**困着，我不知道派出所的去学校找罗校长了没有，我真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再次陷入困境。那天我没有勇气去学校，就那样一直困着。半晌时分，我起来尿尿，发现继父和母亲人不见了，我心里紧张起来，害怕继父和母亲想不通，到外边找死路去了。我憋着尿，顾不了套条外裤，绷着条三角裤衩就往外跑。可世界上的事够巧的，刚出门，就碰到易小姿迈进了我家大院，过来瞧我为什么没去上课。我慌了神，顺手拿了个簸箕盖住下身。易小姿见了，想躲都没来得及，满脸红晕，愣着像朵静止的荷花。我木纳了老久没清醒过来。易小姿羞涩的问：“搞什么名堂？”我吞吞吐吐的：“快，快，我继父和我娘俩个找死路去了。”易小姿说：“那你也该穿条外裤。”我管不了那么多，说：“我继父和我娘的命要紧还是那个要紧？”我撒退就朝外跑。这时继父和母亲匆匆忙忙从外边迈了回来，老远就喊：“伢仔你为什么没去上课？没事了。”我一下就明白了，原来继父和母亲一大早去派出所交罚款了。我一脸茫然。

易小姿见我继父和母亲回来，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句“伯父伯母”。我母亲这才发现易小姿就站在我的后边，先是看看易小姿，转过来又看看我，表情有些怪怪的：“噢，你们先忙，我和你继父去张村收肉钱。”接着喊了一句“苍山”，拉着我继父就要走。我有些窝火：“你们给我回来。”骂道：“俩个老懵了，那个冤枉钱你也去交，猪脑壳呀，钱交了，那不就成了那牛是你药死的，屈打成招了？”继父和母亲忽然停下不走，站在原地像个木菩萨，心里有苦也说不上来。我颤栗着，尿失控的从裤衩里就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打在簸箕上，“挲挲”的响。

继父和母亲拉着我回去洗了澡换了衣服。我不知道易小姿是哪个时候走的。我问母亲，母亲说易小姿讲还要回学校上课就走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去乡里，找派出所的把钱要回来。继父和母亲死也不让我出门：“算了，不就是五百块钱，刘幻圣说你要退财，现在退了，退财消灾，老天爷下的令，你还去干什么，就是去了，钱到了派出所的手里，哪有要得回的，白去。”我火了，说：“你又来了，刘幻圣他是个人，不是神，总是信那一套，我看你是白活。钱还是个小事，这是要背冤枉的，你这么一交，继父他......他又成坏人了。”继父叹了口气：“崽啊，钱要是不去交，派出所的到学校一讲，你就没得课代了，多可惜，我反正一辈子是这样，多一行罪少一行罪都是一个样。”继父拍拍胸口，“我的良心还活着呢！”我就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再去派出所，整个思想都变得有些麻木。

我深深想过，继父为了我命运的改变，希望我能够从不幸的生活里解脱出来，不再像他那样一生困惑在残酷的阴影里，他在承受我父亲刘一染生前带给他生活不幸的同时，又一次去承受那种所谓的“罪恶”，都两个字：良心。而我面对这样一种可怕的事实，有过放弃命运改变的念头，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解脱自我良心的困惑，我的命运不能再回返到残酷的过去，需要在改变的过程得到延续啊！我希望这样，我的继父和母亲也希望这样，我不能让继父和母亲失望，只能更努力的去坚守自己命运的延续。我没有再去乡派出所，而是虚伪的又走进了村小的大门。我扪心自问：那是一次缺乏良心意识的穿越么？我没能给予自己准确的答案，只能期待现实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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