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过后，高三（198）班男生寝室热热闹闹得很。

该他们男生倒霉，别班都住八人一间的新宿舍，他们却一直挤住在原先堆放杂物的大仓库里。坑坑洼洼的地面，斑剥得有些灰黄的墙壁，十张双层木床，不多不少，挤睡着二十条少年好汉。那股总也抹不掉的阴霉气息，常常让一踏进寝室门槛的邓先青借题发挥大半天。

邓先青在语文课上闹出笑料，正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这回倒好，不知是谁泼**门槛下一片地，他一冲进门，就听“当”地一声，他右脚一滑，手中饭盒连同人一同重重坐在地上。这一下，寝室里笑成一窝蜂。

“大家快来看戏啊，《邓屠夫摔跤记》，免票！”罗小林乐得像五六岁的孩童，一蹦跃下床，拍着手儿地叫：“大晴天绊家猪，落雨绊野猪。好新闻，当当！”罗小林边敲着饭盒边唱。别看他像个天真的小男孩，成绩特别优秀，从初中到高中，回回考试总分居全年级第一，加之他心地善良，经常帮助成绩不好的同学辅导功课，落得个好人缘。上学期班长黄国平因犯错误被撤职，班里选举班长时，他得了个满票。

就在罗小林幸灾乐祸唱着民谣时，邓先青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嘿嘿憨笑，边惮惮衣裤上的灰尘，边装着若无其事，说：“没事，没事，老邓的身躯是吃钢包子铁馒头长出来的，摔这轻轻一跤，还不是搔痒痒，舒服着呢。”

寝室里的笑声更大了，偏偏在这时，邓先青三两面三刀步跨到罗小林面前，右手猛地一个弧形朝他左手踢过去，只听重重地一声“当咙”巨响，饭盒摔到两丈远的床底下了。

‘叫你乐！让你笑！给你敲！”邓先青胖黑的脸明显晴转阴了，嘴巴子骂骂咧咧。

罗小林知道邓先青的牛脾气犯了，吓得赶紧逃到自已床边。

“怕啥？老邓不是凶神恶鬼，冒出息的东西！”奇怪，邓先青居然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到自已的床前，把饭盒往床底箱子了一摔，忿忿地骂：“这群冒人性的老师，如此忍心让我们坐牢房。坐三五个月也罢，坐完高一高二也罢，高三了，满以为可以‘释放’哪，谁知硬定了‘死刑’，真不知我们犯了哪条重罪？！”

“不重不重，有期徒刑三年。”睡他上铺的徐小年打趣说。

“三年？凭啥要我们坐三年？他们那些班的倒好，天天在天堂里享福。”邓先青就是这样，总喜欢牢骚满腹。

“人穷莫怪屋场，冒崽莫怪夫娘（湘南方言里称妻子为夫娘）。邓屠夫，你自己走路时没有站稳，倒责怪起寝室不好来了，学校新宿舍不可能住下全校寄读生哪，人家高一班的新生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住在旧宿舍。”罗小林不知什么时候已拾起了饭盒，那饭盒竟碰扁了。

邓先青看到罗小林心痛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却说：“碰得好，谁叫你惹我的火气。你说高一的新生到艰苦的环境锻炼锻炼是应该的啊，笨蛋！再说建新宿舍，我们流的汗比哪个班的少，他们能住，我们怎么就不能？”

“邓屠夫，你成天在这儿神气什么，有意见向班主任反映啊。”石成文激他。

“找班主任？哼，上期周老鬼都没解决好，姓朱的会有啥能耐，算了吧。”

邓先青说的是实话。早在上期新宿舍落成分配时，校领导考虑到寄读生太多，房间紧张，决定从高一到高三，每个年级留一个班仍住老宿舍，他们高二的十个班本来是留197班的，谁知那个班的男生哄起来，还搞罢课，他们的班主任没办法，只好找校长反映，朱校长自然是严肃整顿一下班风了事，偏偏周真明学起了雷锋。他对校长说：“我198班仍留在旧宿舍吧。哪儿靠近教学楼，学生方便些。”就这样，开班会时，班干部中除了治保委员邓先青表示不同意，还因此挨了陈老师一顿批评外，其他几个，包括班长罗小林、团支书肖小枫，一句反对话都未提，这事儿就这么轻易决定下来了，气得邓先青大骂罗小林是没有用的家伙。骂归骂，住还得住，肖小枫一句话说得好，“旧宿舍总得有人睡呀。”——她们女生住的宿舍还糟糕，光线暗，白天不开灯就看不清书上的字。

“唉，邓屠夫啊邓屠夫，我劝你莫狗咬耗子瞎操心，说不定这新来的班主任会替我们解决的。”石成文眯着一双细眼，走近邓先青，拍拍他的肩说：“当然，你老邓同志还是挺讲义气的，敢替哥们抱不平。佩服，佩服！”别看石成文一副白面书生相，脑瓜子极灵活，嘴巴子厉害，人鬼精，会想许多歪点子。

邓先青最爱听奉承话，让石成文三拍两拍的，虽然拍的不是马屁，拍的是肩，但他的火气就消了大半。邓先青说：“当然，我老邓向来就爱抱打不平嘛。其实这事儿，都提了大半年，眼看要毕业啦，寝室真个要换，没这个必要，只是学校太瞧不起我们班的人了，我想着就不服，没啥没啥。”

瞧，刚才还气鼓鼓的，没有几分钟又乐呵呵了，这就是邓先青的性格，古怪得很。当然，古怪自有古怪的可爱之处，这是团支书肖小枫的评价。在班里，能够得到美女诗人好评价的男生并不多。邓先青一度为此洋洋自得。

“喂，大家认为新来的朱老师如何？”石成文一下转换话题。

“挺好嘛，年轻，亲切，又是高材生，比周老鬼强多罗。”罗小林扳着指头儿说。

“嗨，你们看朱老师讲课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蛮有趣的。”徐小年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是个高度近视眼）说。

“哪叫有趣？叫气质，懂不懂？”邓先青说。其实，他对气质的概念好模糊，可他看到徐小年诧异的样子，仍然装作蛮有学问的样儿，提高了嗓门：“气质是什么你都不明白啊。比方你戴着眼镜，手上捧着书，在街上斯斯文文走着，这是知识分子的气质。比方黄国平的爸爸是市里首屈一指的千万富翁，穿着毕挺的进口高档西服，开着本田轿车，这是大老板的气质。不过，我才不稀罕呢。”

瞧邓先青嘟嘟哝哝地，石成文笑眯眯地说：“当然，邓屠夫稀罕的不是金钱，而是美女嘛。‘三丽一芳’，老兄居然占了一芳，千金难买啊。”

“荷，你倒羡慕起邓屠夫来了，你还不是占了一丽啊。刘曼丽可是班里最漂亮的，该知足了，老兄。”罗小林总是帮着邓先青说话儿。

“三丽一芳”是男生们私下给刘曼丽、杨小丽、黄美丽、王芳这四位漂亮女生取的，她们都是班团干部，情同姐妹，身影不离，性格相投。平时，邓先青与王芳、石成文与刘曼丽关系最要好，两个女生经常辅导他俩的功课，男生都羡慕他们走桃花运了。不过，这次石成文提及王芳来，邓先青的黑脸竟红红的，说：“你可别瞎猜，我和她只是兄妹关系，不可能进展到那一步。哪像你和刘曼丽，打成火热。”邓先青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一直是在暗恋着王芳的，只是不敢承认罢了。由于个子矮，他在爱情方面很自卑。再说，学校是三令五申反对高中生早恋的。

“你就加胆子大点，脸皮厚点，多讨人家欢心，不怕追不到。”石成文谈起爱情的话题总是一副蛮有经验的样子。当然，他有他的骄傲之处，毕竟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在在喜欢他呀！瞧，他又给邓先青忠告了：“最近我发现黄国平在打你那位的主意，你若不加把劲，只怕后来者居上。”

“是呢，是呢，邓屠夫得赶乘特快列车去追了。”睡上床的徐小年接口说：“我差点忘了，刚刚在食堂吃饭时，黄国平对我说，他有事要找王芳，中午不会来寝室的，要我帮他把饭盒带来去，原来追小白鸽不着，念头动转到你的那位头上了，他俩可是青梅竹马的一对，邓屠夫，你要小心呀。”

邓先青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管他呢，我又不想她。”他嘴里这么讲，心里却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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