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跟马主任没关系，他是想把事态缓和的，毕竟是咱们系的学生嘛，搞大了谁的脸面也不好看，怎么说这也算不上好人好事吧。"

"是咱们系的学生就保护，那别的系的学生就该死？他们这些官僚！"

李芳笑笑，没有接话，她知道方文强只是在意气用事，而且她也并不赞成他的说法，虽然他的话总有一部分道理。

方文强好像还没发够牢骚，不过上课铃一响，把他的思路拦截了，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走出去的背影，李芳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个家伙挺有意思的。其实，对方文强的秉性，她应该有些排斥才对，可她居然会带着几分欣赏来看他。直到见过了冯阳之后，李芳才突然理解了自己的态度--她是觉得方文强在某种程度上仿佛冯阳呢，特立独行，目中无人，好像都与当年的冯阳有一比。

由方文强联想到冯阳，李芳不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有些失落的感觉。

中午带着米粒儿在职工食堂又遇到方文强，方文强笑着把一枝鲜花塞给米粒儿："小公主，愿你像花一样漂亮。"

"哪来的？"李芳笑着问。

"两个女生正在花坛搞破坏，被我抓住了，当场勒索玫瑰一朵。"方文强笑道，李芳本想告诉他这叫月季，又忍住了。

摸了一把米粒儿的头，方文强边走边说；"你女儿将来一定和你一样漂亮，安老师。"

李芳腼腆又开心地笑起来，看着方文强大步向外走去，忽然又想起冯阳来。如果冯阳也以方文强这种方式夸奖米粒儿，李芳的感觉一定会不同。

她想冯阳不是不会讲，而是顾忌讲吧。

李芳发现自己突然陷进了一个怪圈：她又开始摆脱不掉冯阳了，似乎校园里一切和冯阳有关的事物都能使她下意识地产生联想。那种感觉有些奇怪，不像是思念和恋爱，倒更像在做学问--而且，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没死心，她很想知道冯阳究竟曾经怎样看待她。在探究的同时，她又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想找个平衡点，毕竟自己曾经为冯阳默默付出了许多感情嘛。

她真的说不清，她只是想知道那个答案。虽然她曾在几天前明确地告诉自己那已经不重要。

冯阳，我那样深地爱过你，你知道吗？

冯阳，你在乎过我吗？

她希望自己不是病态的，她估计自己很清醒，清醒到能够确定地知道：冯阳永远不会给她那个答案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冯阳已经来了。

那是个普通的下午，冯阳说："李芳，我在楼下。"

她抓着电话扑到办公室的窗前，花坛的边上，正立着倜傥的冯阳，冲她笑得灿烂。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李芳几乎是飞奔而出，从三楼跌跌撞撞快快乐乐地冲了下去。她几乎听到自己的心在歌唱。好象楼下来的是翻墙而至的罗米欧。

冯阳！冯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已经来不及细想。

"你怎么来了？"她喘着气，问他，她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失态。

冯阳坦然地笑着："我专程来九河。"

李芳冷静了一下，玩笑道："不会是专程来看我吧。"她先是被自己有些唐突的话惊了一下，马上又觉得自己问的好了，她甚至得意自己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撒娇的含义。

"到出版社谈几个书号。"冯阳很平静地说着，一直微笑地望着她的眼睛。李芳却突然有些慌乱地感动。她掩饰地笑道："为什么不上去坐？"

冯阳看看校园，又望望楼上，苦笑道："和这里的距离好像很远了，居然有些不习惯，像你这样一直呆在学校，真是幸运，学校是个让人不易长大的地方。"

"你说我很幼稚？"

"怎么敢说。"

两个人就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李芳心里悄悄地温暖着，她恍惚希望有些误会是真实的。曾经，能和冯阳这样地坐在一起畅谈，一直是她默默的愿望啊。

恍惚间，她觉得时光回到了从前，像现在流行的那些玄幻小说里写的那样。只是，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飘逸的长发--冯阳一直记得那长发的，不觉又有些遗憾。

她很快地扫一眼冯阳，笑一下说，"你现在挺好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奋斗成这样应该不容易。"

冯阳说的确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多难，毕竟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代，真向忘前钻的话，到处都是缝子。生活改变了很多人，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

冯阳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这神态使李芳觉得熟悉，又似乎陌生。冯阳说："我很穷愁的时候，曾经梦想拥有很多钱，然后躲到一个清净的没有尘烟的地方安心写诗，现在有了钱，诗歌却遥远了，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啦。"

冯阳说着有钱人的苦恼时，李芳默默地笑着，她不觉得他是在做作，她觉得他的什么都是好的。

李芳想到了他说过的海边木屋，不过那种落寞低沉的声音让她的心颤了一下，回头一瞥，冯阳的眼里刚好掠过一丝黯然的忧郁，那是她想像中的诗人的目光，正是为了这样的目光，她痴惘多年。

可惜它很快就在冯阳眼中飘逝了，似乎十年一瞬。李芳的心开始下沉，有些美好的东西似乎正迅速苍老着，像叶子在秋风里慢慢变黄，连老天也无奈。

"你比以前健谈多了，面目全非。"

冯阳用近于凝视的目光望着她："可你还是老样子，冰雪聪明，尘埃不染，使人联想到过去，过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可惜它们都一丝一缕地飘远了，追也追不回来了。"

李芳回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有些异样的温暖，却感动不起来，最后只怅惘地轻吁一声。她看着冯阳笑道："来了这里你就是客，晚上我和光年请你吃饭？"

冯阳说："光年怕没时间吧。"李芳笑他夸张，冯阳一边起身一边说："今天要和出版社的编辑在一起，明天晚上我约你，我们再好好聊，就不要惊动光年了。"

李芳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她送冯阳绕过花坛，才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来的。

"明天等我电话--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冯阳摇下车窗，说。

她笑着摆了摆手，等他启动了车子，还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

看着冯阳的车潇洒地拐过了楼角，李芳说不清自己心中的空落究竟是为了什么。

转过天来，整日的工作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过去，急忙把米粒送去奶奶家，自己回来细心地打扮了，坐在电话旁等着铃声。时间过得似乎太慢，滴答的钟摆声好像比往常懒惰起来，要等你一下一下数清楚了才肯继续走下去。

她看一眼镜子里的形像，忽然发觉自己像个在等待迎亲车的新嫁娘。我这是怎么了？她惶惑着，呆坐在电话机旁，脸上一阵的热。

很快她就告诉自己：没什么啊，就是和老同学吃个饭而已。真的没什么。又不是去会情郎，弄得自己干紧张什么？

她觉得是自己的心态有些不健康的缘故，不觉笑了自己一回，心却还离不开那部电话。直到它终于响了起来，她的心才安稳下去。冯阳问了她的住址，很快就赶过来，在楼下又打上电话来。李芳飞一样奔了下去，甚至来不及等电梯，半路上好几次险些跌在楼梯上，跑了几层楼才撞见电梯口正好敞开，一猛子扎了进去，看得里面的人直发愣。

上了冯阳的车，冯阳闪烁着目光说："你今天很漂亮。"

李芳笑道："说明我重视这个约会嘛。"马上她又后悔自己的话了，她觉得"约会"这个词不很恰当，里面隐约着一种暧昧的成分，让人又遐想又窘迫。

她偷看一眼冯阳的脸，他坦然的样子使她心安不少。

坐在冯阳身边，舒适和温馨的感觉使她有几分迷醉，望着外面的车流，她开始希望这个车子一直这样开下去，开回十年前。

红灯，他们停下来。冯阳说："九河的交通比以前更糟了，不过今天心情好。"

李芳笑着把目光望向前面，她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突然，她微微地张开了嘴巴，眼睛牢牢盯在前面一辆出租车的后排座上，一男一女正亲昵地靠在一起交谈着，她觉得这两个人的背影都有些眼熟，一时又不能确定，或者根本就是不敢确定。这时，那个男人侧过脸来，在女人的耳畔亲了一下，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她吃惊得脸一下通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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