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晕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属于医院特有的颜色。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失去焦距的眼神慢慢对焦，眼前的画面从点阵图向三维升级。左边微微有寒风倒灌进来。我这才看到窗户打得很开，走下床去关窗户，不小心扯到伤口，龇牙咧嘴了一下，再抬头就看到楼下的你。

你在一个卖地瓜的小贩面前讨价还价，一脸不耐，时不时呵着白气暖手，最终你带着胜利的微笑从小贩手上接过两个暖烘烘的地瓜贴在脸上，苍白的小脸被地瓜暖的红彤彤，然后你转身进了住院大楼。

关窗户的手还停留在玻璃上，窗外已经开始飘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记忆的最后一刻还停留在温暖的阳光上，却不曾想睁开眼却是漫天雪白。

天气变的很坏。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心情也变得有点忐忑，好像有什么要发生。

轻微的动弹，立刻牵引全身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受伤的手臂和左侧的腰腹都已经过精心的包扎。右臂的肩胛出用石膏和支架固定住，看来是那时候伤到肩胛骨了。手背上有乌青的针眼，应该是昏迷时打了点滴。身上穿着一件干爽单薄的病号服。

刺骨的寒风吹来，我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发呆很久。正要关上窗户，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循声望去，心猛然漏了几拍。

“爸，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说说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就你这还想瞒着我？”柳永胜额上青筋暴跳，看见儿子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打架！你长本事了！翅膀**是不是！啊？我教你那套擒拿术是让你去打架的？！”说着，干脆一脚踹过去。

我捂着腰腹部的伤口倒在地上冒冷汗，刚才那一脚刚好踹在腰上，伤口肯定裂开了。但是比起这个，更剧烈的撕扯感其实来自左侧胸膛的心脏。

“对方六个人！还带着刀！挟持人质！你他妈不想活了是不是？逞什么能！英雄救美很好玩？！你要是活腻了你告诉我！我直接打死你多省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拎着我的衣领扇了我俩耳光。

“您的意思是让我看着那姑娘被别人**？”我死死的盯着他。

“就算那样也轮不到你来管！”

听着这句话，心里一阵抽痛。曾几何时我敬爱的父亲变得如此自私。

“这也是身为警察该说的话吗？”我扯着嘴角嘲弄道。

“你，你……”柳永胜颤抖的手指着我，盛怒之下，竟然顺手抄起旁边的水果刀就扔过来。如果不是我躲的够快，恐怕此时应该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了。

看着父亲盛怒的脸，只觉得鼻腔里酸涩无比。难道因为自己不小心害死母亲，父亲对自己的恨竟到了如此地步吗？恨到想要亲手杀死自己？

年少的我自然是无法理解此时父亲的心情的。只是觉得自从自己害死母亲后，父亲就对自己越发冷淡起来。偶尔一两句问候也会变成稀松平常的打骂。我更是做什么，什么不对。哪里都碍着他的眼。为了逃避父亲施加的压力，只好考取离家最远的大学。一路北上。

想起以前的种种，胸口更是闷的不行。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出不去，下不来。

几天前，柳永胜执行任务回来，在警局的庆功会上听说了个新闻，有一个大学生伙同五个校外小流氓欲对一女同学施以暴行。幸好一见义勇为的少年救了那女孩。这才脱离魔爪。同事侃侃而谈，说到少年以一敌六，而对方还藏着刀时，连柳永胜都为少年捏了一把汗。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人太少了，而这样的年轻人更是少之又少。正当柳永胜从心底里对那位少年竖起大拇指，肃然起敬时。却听到同事口中蹦出那少年的名字。

“听说啊，那个少年的名字叫柳宁。还是B大的高材生啊！真是……”

柳永胜呆住了。同事接下来说的什么他完全没听到。他的脑海中盘旋着“B大的柳宁”这几个字。

看别人见义勇为和自己见义勇为是不一样的。同样，看人家的儿子见义勇为和自己儿子见义勇为也是不一样的。

柳永胜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恐惧感。如果自己儿子运气差点就这样死了怎么办？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亲爱的老婆，要是连儿子都离他而去，他还有什么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心里这样想着，他怎能不第二天一早就急怒攻心地赶过来？就是那么一个见义勇为，勇斗恶徒的少年是他儿子，他骄傲，这是当然的。同样，他也是矛盾的，因为那是与他骨肉相连，血肉至亲的儿子。他割舍不掉的亲人！

“你翅膀**！不需要大人管了是不是？！行啊！咱明天就可以登报申明你柳宁与我从此断绝父子关系！”完完全全一句气话，却刚好如同一根刺如鲠在喉。

我沉默着。任凭锋利如刀的语言把我割得遍体鳞伤。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父亲在盛怒之下肯定听不进去辩解。我只是挺直脊背，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压弯它。听见断绝关系这四个字，打从心底里嗤笑一声。终于说出心声了吗？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也许是自己太过麻木。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平静地连自己都佩服自己。

“行。就按你说的办。”

父亲愣了一下，好像没弄懂我的意思：“什么玩意？什么就按我说的办？”

“断绝关系。”

他瞪大了眼睛，深深深深的看我。望着我的眼睛目眦欲裂，突然愤恨地锤了一下大腿。颤抖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尖，晃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拳头落在房间的墙壁上。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里弥漫开来。他背对着我，缓慢的点头，嘴里咬着几个破碎的字眼：“好啊！好！”

说完，迈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医院空荡的过道上，传来一串皮鞋碰地的回音。我望着他的后脑勺，青丝中突兀的根根白发晃痛了眼睛。我只觉得揪心的疼痛和漫天的悲哀朝我席卷而来。

门又被推开，你捧着地瓜呆愣地看我跌在地上，凌乱的衣衫一角渗出大片的血红。我面无表情的对你伸出手：“地瓜给我。”

在这个我都不知道是几号的日子里，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和墙上红色的黏稠液体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我的神经。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宣告独立。

我警告自己，从此以后，柳宁你丫再无依靠。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