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婆推门进来，原本透过门缝看到的那张慈祥淡然的脸一下子消失，转而出现的又是那张似乎隐藏着无比怒意的苦瓜脸。柳娲知道，是自己不讨她喜欢。柳娲小心翼翼地把破椅靠在墙壁边上，努力地维持它的平衡。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为柳婆倒来茶水。她曾经很努力地猜测柳婆的喜好，用她小小的脑袋瓜子，仔细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把柳婆的生活习惯牢牢记住，就像对于小学生来说必须熟读的课文一样。别的小孩5岁的时候早就上了幼儿园，或许还在为尿床哭泣，或者连衣服都穿不好，鼻涕巴拉巴拉洒一地，但柳娲早就不会哭了，她也从不尿床，穿衣服收拾床褥煮饭做菜，她都能麻利地做好，甚至还能察言观色做出柳婆爱吃的菜。她就像一个在特工营里走出去的孩子，严苛的环境煅造了一身非凡的求生本领。
“咳咳---”柳婆喝了茶，有点咳嗽。
“今晚要不要吃白萝卜，阿婆你吃了就不会咳嗽了。”柳娲双手摩擦着裤管，小心地说道。
“不用，我买什么你做什么，拿去。”说罢，柳婆便递给柳娲一小捆青菜苗子，还有颜色奇怪的二两瘦肉。
柳娲双手接过，走进厨房，她把炉火生起，热了热铁锅，倒了点油，再加点葱花和蒜子，顿时热油“滋滋”地跳了出来。铁锅还没完全干水，热油和水相碰马上溅起大片油花，柳娲有点怕，烧得太急了，滚烫的油都冒了出来，她来不及闪躲，顿时手臂被烫得红了一片。她咬了咬牙，抓紧了勺把，便把瘦肉和青菜都倒了进去。
柳娲人小力气小，常常抓不紧勺把，而且连灶台都够不着，以前她总会搬来床边放着的旧木椅，爬上去再做，但这次不可能了，柳娲焦急地边掂起脚尖控制着火势，一边回头掂量着要不要冒一冒险，把断了一脚的木椅拿来。
三脚，能稳吗？柳娲再次从厨房里探头出来，那张椅子现在站得好好的，不排除是靠在了墙壁或者床边上，如果她把重心放在那三个腿上面，应该不会有事的。现在她连锅里面的东西都看不到，手臂往上伸直了手腕**地往左边压着才勉强让勺子够到锅中，再这样下去只怕菜糊了都不知道。
算了，怎么也是死，菜糊了被柳婆打也是死，摔下来也是死，那就拼一拼吧。
柳娲迅速走回床边，吃力抱着椅子走进厨房。柳婆坐在厅子正中闭目养神，什么都不管。柳娲静悄悄地走过柳婆面前，正当柳婆的脸滑过自己右侧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的最初三年人生只有无意识的混沌，天地是混沌的，自己也是混沌的，**上只有疼痛和饥饿，自从有了意识，有了记忆，眼前这个严厉的冷漠的人便一直陪伴身旁。
但她爱自己吗？柳娲一时看得出了神。
她爱自己吗，她爱自己吗？柳娲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她看了看自己被烫得发红的伤口。刚才她也不是没有叫，但疼了叫了，眼前这个自己必须要叫阿婆的人却听而不闻。或者----可以试一下这样。
柳娲紧锁着眉头，心脏不禁扑通扑通跳起来。她**抱住对于细小的她来说高大一倍的木椅，紧张地挪到厨房里。
椅子当然是不平衡的，稍微一碰便会马上倒下。柳娲小心地扶稳了它，将它靠在橱柜边上。被油烟熏得发黑的炉灶开始不耐烦地啸叫起来，她把火调到最大，锅上的肉早就糊了，黑色焦粒**地将肉粘住锅底，一股烧焦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她伸手抓住了锅的一耳，那耳很烫，比刚才烫在身上的热油还要厉害，她简直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取不下来。
死就死吧。
“嘭--------”一声巨响，厨房里传来了铁锅摔到地上的响声，椅子也应声而倒，巨大的声响在这座大而空洞的破屋和这条深而诡异的陋巷里显得愈发凄厉，响声响过几秒，屋子里还回荡余音。
柳娲趴在地上紧张地等着，她的右手已经烫出了水泡，双手撑住滑腻腻的地板上觉得更加难受。她将锅拉下来的时候闪躲不及，锅里的瘦肉和青菜洒了她一身。那木椅跌得又断了一腿，和柳娲一样浸在油腻恶心的环境之中。
柳婆终于微睁眼睛，站了起来。
柳娲仔细地听着，她知道她要进来了，便整个人趴在地板上，“阿婆，我疼----”她算好时间，开始喊叫起来。
柳婆没有马上走入厨房，她先是走到床边窗台下的小木柜那里，然后才折回来。柳娲边叫边用心听。她一听到柳婆走到那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还喊什么？跑呀！
柳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冲出厨房，柳婆一把拎住柳娲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然后举起手中的鞭子，“刷”的一声便鞭了下去。这下柳娲早就不觉手有多疼了，对比被鞭抽，那点烫伤算得了什么？
“阿婆，阿婆，我不敢了，我以后都不敢了。”柳娲拼命求饶，但柳婆似乎越打越起劲，越打越上瘾，这皮鞭糙硬地很，打在人身上就像被剥了一层皮。柳娲从不知原来柳婆还藏有这种鞭子，这可比平常的鸡毛掸子不止厉害百倍，早知道柳婆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死活，就不去装什么假摔好了，不然现在自己饭也有得吃，菜也有得吃。不行，真的好疼，不比平常的打，这样打下去我真的会死。
想罢，柳娲突然朝柳婆的左手臂狠狠咬去，柳婆一个激灵就像刚才所有都是被人催眠，现在才清醒过来一样，她一松手，柳娲便不顾一切地朝外面跑去。柳娲跑出家门，跑出陋巷，然后一直朝着东柳街的街尾方向跑去。街上的人们十分惊奇地看着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在左冲右撞，车辆来往都闪躲不及。她跑着跑着，目光渐渐就被街上的风景吸引过去，眼中所看的东柳街简直和自己的结构图一模一样，有吃的有穿的，他们口中档口、店铺、商场、牛肉串、凉粉原来都是长这个样子呐。柳娲口水诞了一地，她眼巴巴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小吃档口，发现自己连一步都迈不开去。
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铃铃铃的声音，几队穿着蓝色校服的小学生从柳娲前方的学校里走出来，他们歪歪斜斜地排着队，一出校门，便涌到校门口的小吃摊子去了，把小摊子围得水泄不通。街上等候着不少家长，他们找寻着自己的孩子，发现了就焦急地走过去，生怕孩子走丢了，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纷纷掏钱出来。几队人马，很快便各有所属，一个小孩跟着几个大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地朝四面八方散去。
只有柳娲，这个面黄肌瘦头发凌乱的小女孩呆若木鸡地站在路中央，她傻傻地看着大人们给他们的小孩买这买那，一动不动。
“你哪个班的？你也在等你妈吗？”突然一个清亮的眸子进入柳娲视线。柳娲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
“我----”柳娲看了看自己，不知怎么回答。
“要不要吃糖？你陪我玩打枪，我就给你糖。”小男孩淘气地塞给柳娲一把玩具枪，柳娲接住，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假枪到底长什么样，眼前的小男孩便被身后的大人拉了过去。他身后的阿姨没有说什么，冷漠地从柳娲手中夺了假枪，不由分说就拎着男孩上了一台白色轿车，这种拎比柳婆拎柳娲的拎要好太多了，柳娲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情景。
好累好饿。天色开始慢慢暗了下去。柳娲无依无靠地站在街边，衣衫褴褛，就像一个小乞丐一样。
“啪”一只大手沉沉地放在她的肩上，柳娲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双平日里给她唯一乐趣和安慰的眼睛。她**地抱住方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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