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搬家土城焦土村的前几天,陈铁山、高桂珍特别忙。他们把家里积攒了多年的粮食拉出去卖了大半,把家里的几斤荞麦糁子和玉米面装在洗净的面袋子里——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口粮呀。
在搬家的前一天,吃过早饭,陈铁山骑上自行车又去了石敞沟镇子。婆姨高桂珍也不清闲,她在子涛、子辉的帮助下把能穿的旧衣裳旧鞋都找出来,仔细洗净了,炕上的铺盖虽然很干净,但还是又用心洗了一遍。
天还没黑,就在高桂珍就开始擀面条的时候,陈铁山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大门,车把上挂着一块猪肉,一看就是上好的五花肉,有三斤多。
“这肉好,既能熬油炒菜,吃起来更有香味,可是这又得花费不少钱!”虽然好久没有尝过肉味了,高桂珍心里还是多少有点舍不得。
走进门,陈铁山没有言语,拿出半新的小案板开始切肉了。他把肉切成小块,又把已经洗净的洋芋、茄子、西红柿也切成小块,最后把干辣椒、葱、蒜切好。等油锅烧红,就开始下锅了。高桂珍不时看着忙碌的男人,她忽然觉得一向不爱做饭的他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
随着“嘶喇儿”一声脆响,葱、蒜下锅后肉就下锅了。
“多香的肉味儿呀!”
“一定是爸爸买的肉了!”
二蛋子涛、小三子辉串门回来了,一走就院子就闻到了肉味。他们大概是野够了、肚子饿了吧。一眼看见锅里的肉,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吐了一下舌头。铁山笑着吩咐子辉把碗筷、盘子端到炕上,又叫子涛蹲下往灶火里添柴草。
天快黑了,铁山走出门,来到隔壁周晓凤的窑里。母亲正半蹲半坐在窑门口的破石板上,木讷的大哥铁柱正捧着一个老碗、蹲着给母亲喂玉米糊糊。母亲“依依呀呀”不肯吃,嘴角流淌着几绺糊糊。
看到这一幕,陈铁山不由又有一些心酸:“妈,哥,你们到我窑里吃饭吧。”
铁柱抬眼看了一下弟弟,悻悻地没有作声。
“你们去我窑里再吃一碗,我有一些事要跟你们商量哩。”铁山坚定地望着大哥,弯腰搀扶起母亲的右胳膊。
铁柱没有说话,站起来,一手端着老碗,一手扶着母亲。
走进窑里,子涛赶忙过来帮忙,扶着他奶坐到炕上。高桂珍洗了手,解下围裙,把一大盆热腾腾的带肉臊子的白面条端到了炕上,然后摆开几个老碗舀好,碗里就散发着阵阵的馋人的香味。铁柱放下那半碗玉米糊糊,拿起自己带来的筷子,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硬往子涛、子辉的小碗里拨出一些。铁山拾起两只长短不齐的筷子,悄悄地把自己碗里的又往几乎要空的盆里拨了几筷子。
高桂珍顾不上吃,她站在周晓凤身边,端着碗喂她,老人发出“呼喽呼喽”的大口吞咽声。
铁山吃了几口,看了婆姨一眼,然后看着铁柱说:“哥,我今天是要和你说个事。”铁柱没有动,耳朵听着。
“子华再有一年该上初三了,子涛今年也考上了初中,再有二年子辉又该上中学了,学校离家几十里路,特别不方便”。铁山看了看两个吃得正香的孩子,抬眼看着大哥接着说:“我和桂珍商量过了,准备把家搬到城里。一来娃们吃住方便,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好好念书。他们正处在关键时候,不敢耽误他们的学业,不然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铁柱没有答话,看样子他在仔细地听着。
“二来我和桂珍也想闯一闯,看能不能在城里混口饭吃,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的。”铁山说着,察看着大哥的动向,见他望了一眼没有了多少亮光的窑顶,不住地点着头,又说:“我们走了以后,妈就要你一个人照看了,还有三只鸡和一头猪要你喂养。你能行吗?”
一家人都望着铁柱,疯癫的老娘却盯着铁山。
铁柱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一句话。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铁柱双手扶着周晓凤走出门以后,也就时候不早了。子涛、子辉打起了呼噜,可铁山婆姨汉躺在炕上大半夜没有睡着,他们一直在商量进城以后怎么生活。
一夜以后,吃罢早饭,陈铁山打问了一辆驴拉架子车,满满地载着锅碗瓢盆、水瓮桶担、被褥铺盖和唯一显眼的高桂珍陪嫁的一对红木箱子,离开了他们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临走之前,他们婆姨汉对大哥铁柱千叮咛万安顿,一定要他好好照顾随时都有可能犯疯病的母亲,并说,等在城里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他们一起去土城。
咯吱,咯吱……走了,就这样陈铁山一家在驴拉架子车的有规律的声响下,一步一步走下了后面的那道土坡,离开了陈家山。
陈铁山一家,神情各异的跟在那辆驴拉架子车的后面,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难过的,他们什么话也不愿意再多说。也许,他们心里正在为一家人的命运祈祷着。
走到一个大拐弯处,才又停住了脚步,好久了,高桂珍眼里闪着泪花又叹息一句:“唉,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他们了!”
子涛就走在母亲的身旁,替母亲抹去了新流出的眼泪,淡淡一笑说:“妈,我们走吧,大爹一定会照顾好我奶的,有空闲了我们一定回来看望他们。”
驴拉的架子车在慢慢地、稳稳地走着,摇晃着,陈铁山一家人跟在后面时远时近,时走时停,他们的影子渐渐远离了这里,远离了他们的家和陈家山的村子。
当一家人,费力地走过那一道大弯的时候,是子涛回头发现大门外,老槐树下,他奶正两手撑着弯曲的老树杆张望他们,她的样子显得格外沧桑。他大爹双手搀扶着他奶,也在呆呆地遥望着,他们的身影仿佛就是一副耐看的山村油画,里面有着永远也看不穿的风景。
陈铁山一家,离开陈家山,来到石场沟公社以后,等到一辆由名城县开往土城的班车,一路颠簸,赶在天黑前便来到了焦土村。半山腰里,一线六眼新式石窑洞,是焦土村离城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陈铁山一家赁了两眼最边上的,后面四眼石窑主家占用。两眼窑,一个月三十块,陈铁山和窑主家商量了老半天,最后说好一次给了半年的窑赁一百八十块。
这焦土沟也好,土城县城也罢,又将给他们一家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寄托新的希望。特别是对于高桂珍和子涛、子辉他们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这的确是一个大的天地,全新的世界。
天黑以后,焦土沟村子的人们先后拉亮了电灯的时候,高桂珍“嘣儿”一声,也拉亮了暂时属于自己家窑里的电灯泡子,她是那样小心、谨慎,万一这拉灯的绳绳和开关要是弄坏了,还得给人家赔的。说实话,她和娃娃们还是在这焦土沟村子里,第一次看到电灯泡子,这电灯泡子啊,亮晃晃地,怪耀眼睛的,他们还真有些不大习惯。不论怎么说,高桂珍和孩子们心里还是欢喜的,激动的,他们也成了“城里人”了。
土城县不太平,灾祸起黄尘扬。
赤石寺没穷人,焦土村没孬种。
这是当时流行在县城四周的民谣,就连娃娃们也这样说了。陈铁山一家,把家安在了一家姓韩的人家的院子里,后来,子涛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民谣。
姓韩的人家,尽管祖孙几辈都是受苦人,但在焦土村的势力还是很大的。老韩的老婆在几年前得了胃癌死去了,四个儿子虎威着呢。他们都已成家另过,老韩老汉和大儿子富雄住在一起。韩富雄宽脸,全脸胡,两眼圆而大,一看就是个红脸汉——他就是这焦土村的村长。韩富雄的婆姨个头儿不高,很麻利,一张薄**很是会说,在这庄子里更是出了名的“刀子嘴”,他们生养了一双儿女,和子涛他们年龄一般大小。
这两个娃娃啊,可是把他们折磨的够呛,在焦土村,甚至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女子韩琴还好,除过喜欢梳洗打扮就是不爱学习,再也没什么大毛病。小子韩小明可就不一般了,他和他姐姐相比就更了不得了。打小就喜欢留长发、抽烟、喝酒、打架,老师是隔三差五的教训他。
韩小明,回到家里也往往总是“老子长”,“老子短”的。着急的一家人没有好法子可想。
再说,陈子涛那天清早离开四妹的家,回到焦土村的家里,已经半早上了,他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韩小明的一声抱怨:“妈——你把老子的牛仔衫哩?”
韩小明的母亲白秋梅,正在忙着收拾零碎活,没来得及答应,他又叫得响响的吼开了:“妈,你的耳朵聋了?给老子……”
“我的小老人——牛仔衫在衣柜里!”白秋梅停了手里的活,赶忙说了一声然后就给她的“小老人”寻衣服了。
还好,找到了,她赶忙递到“小老人”的手里:“你就不能自个儿找?老大不小了,也真是……”
“老子能找到还用你找?”小明接过衣服一看不太干净,就恶狠狠地把白秋梅瞪了一眼,骂骂咧咧地把牛仔衫摔到了前炕边上:“你手折了?也不洗洗,叫老子怎么穿?”
不等白秋梅再说什么,韩小明就一阵风闪出门去,姐姐韩琴紧喊两声也跟着出了门:“明明,明明……”
两天后的黑夜里,陈铁山一家又听到了隔壁窑里的响动,看样子他们又在闹架了。
“咔嚓——”一个瓷碗被摔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韩小明的吼叫声:“叫你给老子再能——不早早叫醒老子,害得老子迟到了,站了一早上讲台!”
原来就为这事又闹架了,他们母子的响动,被隔壁窑里的陈铁山一家听得清清楚楚,陈铁山正要出门到他们家劝说一下的时候,听到后院窑里的老韩老汉出声了:“富雄家的,又怎么了?……这是,这是造孽呀——”
“爷,你别管!”老韩老汉一进门,这龟孙子就给了一个拦门站,他正瞪视着坐在灶火圪里的白秋梅。她正要说什么,看到公公回到了窑里。她,只是张了几张嘴罢了。
“好娃娃哩,别闹啦,你就不怕人家笑话,唉……”老韩老汉,一边自语着,一边拾起地上打碎的瓷碗片。
直到有夜了,韩富雄回到家里,这院子里才安稳了下来。
对于韩小明的行为,陈铁山一家渐渐也习惯了,陈铁山、高桂珍,他们只晓得小明他不懂事,他们只在操心着自家的三个孩子。只要他们不出什么乱子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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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再说陈子涛,自从那回走出四~夏紫雁家以后,几乎就没有再见到她,那回以后,他们的初恋也大概就结束了。原因说来再简单不过了,也是在那~以后,四~夏紫雁就没有了好日子过,陈子涛在她家里~伴儿~觉的事最后还是被她父亲晓得了,是一个多~的邻居婆姨把那夜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父亲。说的也是,一个正在~学的~子不学好,~~跟个后生~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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