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半抹残辉泻岭中，一叠郁郁一叠穷。

乳尖匆柔戳玉带，虚穹近裹卧苍龙。

目睹过西岳之人，自会认同诗中所描绘的华山壮景。特别逢时近中秋，天气渐凉，山林肃萧，北雁南飞。

嗤！一支长箭穿空而过，正射穿领雁头颅，之后箭势不减，穿透第二只雁颈，继而又正中第三只胸脯。三雁中箭，一齐落于华山落雁峰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兴冲冲地跑过去，拾起地上的落雁，大喜道：“古人一箭双雕就很了不起了，贺师兄你一箭射仨，要我说，你的箭法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女孩的师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腰悬长剑，手挽强弩，虽然布衣粗服，却不减玉树临风，英姿秀挺之态；生的剑眉薄唇，眼含英气。然而清秀的面孔上，却隐隐可见右颊上一道两寸来长的刀疤，深邃的目光中，似可见深藏着悲伤与仇恨。

少年听得师妹夸奖，并不动声色，只微笑道：“师妹过奖，比我武功高的大有人在，我不过侥幸射中三只雁而已。”女孩道：“我没有夸张哩，就光凭这一箭三雕的本领，至少在我们华山派弟子当中是无人能极了。”女孩言语中甚是得意，对这位贺师兄的崇拜爱慕之意溢于言表。不料她这一番称赞却激怒了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大师兄——华山派掌门人苏云洞之侄苏子涵。

苏云洞无子，膝下相伴一女名苏紫真，侄儿苏子涵自幼父母双亡，苏云洞视如己出，有心将女儿终身及掌门之位都给他。无奈苏子涵鲁钝懒惰，武功牵强，又且苏紫真心高气傲，对其视若无物，丝毫不放在心上，平日里倒是与师弟贺翔天情投意合。苏子涵素来关心的是掌门之位，喜欢的是小师妹向茗笑，故而对表妹的不理不睬倒不介意。只是小师妹向茗笑也是一颗芳心系在贺翔天身上，这点令苏子涵甚是记恨。此时听到师妹又称赞贺翔天，心下气恼，“噌”地一声**长剑，剑尖指着贺翔天道：“师弟，笑笑说你是华山第一，愚兄倒要向你请教请教！”不等贺翔天答话，直指他胸前刺去。

贺翔天侧身避过，长剑出鞘，回身一招“长虹贯日”，径劈其右肩。苏子函素知师弟身手迅捷，不敢怠慢，见招拆招。向茗笑见苏子涵为自己不止一次向贺翔天大打出手，心中气恼其心胸狭隘，又怕他伤到贺翔天。大叫道：“大师兄，快住手！师父不许你们同门相争，你忘了？”苏子涵道：“同门切磋，有甚妨碍？”贺翔天也笑道：“师妹放心，我不会伤到大师兄就是！”

苏子涵闻言更怒，一招狠似一招，然而其招式越快越狠，章法就越凌乱。贺翔天心中暗笑：唉！似这等功夫，还几次三番要和我争强？也就看在他是师父的侄儿，我让他三分，免得让他难堪。当下左虚右实，半真半假地戏战。苏子涵见对方招式灵活，自己却左支右绌，自忖难以获胜，又不愿在师妹面前服输。当下买个破绽，将右侧空出，见贺翔天果真剑走偏锋，便凝聚十分功力，运于剑锋，来削贺翔天长剑，思量突发强劲内力出奇制胜。不料翔天剑走到中途忽然峰回路转，斜里划向他小腹。子涵不急思量，仗剑护住小腹，却忘了右肩破绽，只觉肩井穴处一麻，早被翔天拿住，右手功力顿泄，把持不住，长剑脱手。

翔天不等他剑落地，用剑一挑，左手将之把住，递到子涵面前：“师兄承让了！”向茗笑大喜，赞道：“贺师兄真厉害！难怪师父最喜欢你，我们师兄妹四人当中，只有你已经掌握了华山派的精髓。”翔天先前是有意卖弄，但见子涵满面羞愧，心想伊毕竟是师父唯一侄儿，今后华山派的掌门，不由心中后悔，正预表示一下歉意，忽闻一女子冷冰冰地道：“华山派武功博大精深，就算他再聪明勤奋，岂是用短短八年就能悟得透的？”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苏紫真板着脸缓缓走到翔天面前，用长辈的口吻训斥道：“师父耐心教你，你勤学苦练，目的就是羞辱同门，人前卖弄吗？”贺翔天素来对师姐敬畏有加，见紫真不喜，不由局促不安，欠身道：“师姐见责得是，是翔天举止妄为，今后一定改正。”向茗笑不屑地道：“师姐，何必小题大做责怪贺师兄？我只不过随口一说，有那么严重吗？再说，我们华山派素来赏罚分明，贺师兄武艺精湛，称赞几句也是应该啊！”她不顾翔天一个劲儿地向她使眼色，还絮絮叨叨地道：“就凭贺师兄一箭三雕的身手，我敢说就没有几个人能及！”

苏紫真见地上三只雁尸，向翔天道：“这也是你干的？”茗笑不等翔天答言，又道：“当然了，除了贺师兄还有谁能有这本事？”紫真先前看到雁尸，不由得起了女儿家的怜悯之心，听得是翔天射的，又转悲为怒，气冲冲地道：“万物皆有灵性，虽然是飞禽走兽，也有父母兄弟，人家好端端地没招惹你，你为何射它？”翔天怯惧，赔小心道：“是我不对了，师姐莫要生气！”茗笑上前劝道：“师姐，不就是**三只小鸟儿吗？多大点事，至于你这样凶吗？贺师兄都已经认错了，你那脸还板得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苏紫真其实也很活泼开朗，气生过了也就没事了，嗔道：“好，我这次先不计较！”向翔天道：“贺翔天，我命你将这三只雁儿好好安葬，以后如要打猎只许射杀凶猛走兽，断不可伤害温柔有灵性的小动物，更不能射杀飞禽。”翔天奇道：“为何飞禽杀不得？”紫真道：“你傻啊！？你名字叫做贺翔天，‘鹤翔九天’，你却射落它，不是‘自取灭亡’吗？”翔天笑道：“原来姐姐这般生气，实是为我着想啊！小弟领会。”紫真道：“表哥和笑笑跟我先回，你在此掩埋雁儿，然后赶紧回去，我爹有话说。”

贺翔天埋完雁尸，急匆匆回山见到师父，此时师兄妹们皆已散去。苏云洞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交代动身去洞庭湖之事。你可向你师姐问明。”翔天告退，来至苏紫真房中。这二人自幼青梅竹马，向来感情甚笃，及至年长也并不避嫌，若有事情找对方时，向来推门就进，常常关闭房门一谈几个时辰不理外人，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当下翔天问起事情缘由，紫真道：“眼看快到中秋，我们要起程赶往洞庭，爹爹嘱咐我们整理行装。”翔天问道：“自从我上华山以来，每年中秋都要前往洞庭湖，别处良辰美景不少，为何独选彼处?”紫真叹气道：“你道我们每年前往洞庭，是为的游山玩水吗？”翔天道：“我只道八年前师父和你将我从湘江中救起，从此便每年都要回到那里，至于为何，师父从未说起，我想断不是因我之故。姐姐可知其中原因？”

紫真双目含愁，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不愿向你们提起，这原是我家悲酸苦楚之事。我本来还有个妹妹，名叫紫墨，我三岁那年，她还怀抱。那年中秋我们一家四口到洞庭游玩，船到湘江，遇上困龙泊水贼陈九劫持商船。我父母侠义之士，路见不平，与陈九及其爪牙大打出手，救下商客性命。不料我妹妹却在打斗中失落了，爹娘寻了三个多月，几乎把洞庭湖掀翻，也没寻到妹妹。我娘思念女儿，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在回华山路上身亡，临死前还念着妹妹乳名。从此我爹爹每年中秋带我到洞庭走一趟，一来纪念亡母，二来梦想某天能找回紫墨。哪知一晃二十年，紫墨至今生死不明。”

翔天听完这段往事，沉默无言，至今才知道师父一家竟有这般悲惨遭遇，然而同情之余，不由勾起自己心底深藏已久的家事，压抑已久的悲痛化作两道清泪夺眶而出。紫真见状，心中不忍，反倒劝他道：“翔天，莫要如此，此事已过去二十年了，我和爹爹都已渐渐淡忘了，每年过去也只是寻求个寄托而已。你莫要为我如此伤心。”翔天慢慢将目光转向紫真，缓缓地道：“家破人亡，骨肉离散，岂是能淡忘得了的？”紫真闻言，低头不语，心中却似打翻五味瓶。翔天略一定神，举袖拂去脸上泪痕，握住紫真双手，款款地道：“姐姐放心，我贺翔天有生之年一定竭尽全力为你找寻紫墨，让师父一家骨肉团聚。”

紫真被他握住双手，不由脸上泛红，又听他肺腑之言，句句真诚，心中颇为感动。她深情地望着翔天，感激道：“谢谢师弟，你有这片诚心，亡母若在天有灵，也会欣慰了。”其实她那句“亡母若在天有灵”之后还有半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那就是“得知我有如此如意郎君”。

翔天见她这种眼神，隐隐感觉到她心中所想是何，忽然觉得周身不自在，当即松开双手，虔诚地道：“姐姐说那里话来，当年若非师父和姐姐到洞庭寻找骨肉时相救于我，我只怕早已葬身鱼腹，哪有今日？翔天理所当然要替师父和姐姐分忧。”紫真嫣然一笑，道：“虽然没有找到紫墨，却救得你回来，也是合当你与华山有缘分哩。这种感激之类的话，今后少提！”翔天知紫真对自己早动少女春心，只是尚未挑破窗纸，此时见她这般表现，不由心头一颤，他曾多次想鼓起勇气对伊讲：“我敬重师父和师姐为人，一直都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姐姐一样看待，不想我的举止却让姐姐误会，这全是翔天的不是。”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却不敢，也不忍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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