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后,我转学到了重机厂子弟学校。哥不肯转学,爸威胁说不再给他每月生活费,哥说不给就不给。我妈去了12中,找我哥谈话,没能把他劝过来。后来我哥的每月生活费还是给了。我妈说那天武斗哥没参与,还说:“文豪在这种事儿上还是很有头脑的。”爸说:“这小子就是个镢把头(倔巴头),迟早要吃亏!”奶奶说:“慢慢劝吧,别硬逼他。”
后来太原市又发生了“决死纵队”攻打并州饭店的事,动用了真枪真炮,双方死伤惨重。
太原市的武斗持续到1968年夏天,此后形势急转,社会上各派的武器被收缴,接着那些武斗干将们被抓了。
燕妮家出事了。我骑车进了小巷,快到燕妮家时,发现有人在指点、议论我,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看见她家门紧闭着,又感觉不妙。我一边敲门一边喊:“妞妞,蒙山!”门开了,家里只有燕妮一个人。我进去后她又把门关上了。她蹙着眉头看着我,不说话。我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他们呢?”她答:“都到乡下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说,“我爸被抓了!”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啜泣不已。我也流泪了。我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并表示要去看望她爸。她说:“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看的。”
燕妮的爸爸是十三冶“决死纵队”的一个小头头,抓他是因为他参与了武斗,致死人命。
我再去看她时,她也到乡下去了。我原谅她走时没跟我说一声,因为她没去过我们的新家,没法找到我。我希望她能原谅我没去找她,因为我只知道她老家是忻县,不知道是哪乡哪村。我突然想起:可以给她留张字条!我找邻居借了纸、笔,写了如下几个字:“燕妮,回来立即给我写封信,我会立刻来看你。邮寄地址本市河西区太原重机厂职工宿舍×栋×单元×层×号收件人就写我的名字。”我把字条塞进门缝,带着遗憾走了。
我天天在家等她的信,天天失望。我百般想象她现在的生活:寄人篱下,身无分文,失去亲人……我取出我俩的合影,一遍又一遍地看,回忆那天在迎泽公园南湖假山下的对白……我拿起提琴发疯似地拉《梁祝》,泪如泉涌……
这年入冬,太原市在五一广场召开公判大会,一次就宣判了许多人死刑、死缓、无期的和有期的徒刑。我从大街上贴的布告得知:燕妮她爸被判15年徒刑,罪名是杀人从犯。
我想,这下燕妮家惨了,她爸被关起来了,她家唯一的生活来源没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她不可能一直没回家,不可能没看到那张字条!难道她就此一去不回了吗?……
接近年底的一天,我去了她家,见她们又搬回来住了。很久不见面,我发现燕妮憔悴了许多,她妈苍老了许多,蒙山和妞妞样子怪可怜的。我问燕妮:“啥时候回来的?”她说:“昨天。”我问他们在乡下的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她们都不说话。我不敢提起燕妮她爸,怕惹他们哭,只说一些生活上的事儿。我掏出身上仅有的5块钱给燕妮,她坚决不收。沉默了一会儿,燕妮对我说:“你回吧。”我坐着不动。燕妮突然对我凶起来:“走吧走吧!”她向我吼,还使劲把我往门口推。我怕招来邻居围观,只好骑车离开了她家。
回到家里,我拿出攒钱盒,把钱倒出来数:加上口袋里的5块钱,共是21.5元。我想到了奶奶。我对奶奶说:“奶奶,给点钱吧。”奶奶笑嘻嘻地说,“好,好”,从身上掏出1块钱给我。见我不接,奶奶又加了1块钱。我说:“不够,奶奶。”奶奶笑问:“你买什么呀?要几块才够啊?”我指了指她的箱子。她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小铁盒,抽出一张10元钞。我说:“还是不够,奶奶。”奶奶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又从铁盒里抽出一张10元钞。她把20元钱捏在手里,对我说:“你得告诉奶奶,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我用带点撒娇的口气说:“这是秘密。”奶奶严肃地说:“你不告诉奶奶,这钱不能给。你妈交代过,不能乱给你钱的。”我见这道坎要迈不过去了,想起她上次住院回来还夸过燕妮,就大着胆儿把燕妮家目前的困境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奶奶听完也落了泪,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对我说:“都拿去吧,反正放我这儿也没什么用。见了她妈妈替我问候一声。”我接过20元钱,深深地向奶奶鞠了一躬说:“我代表燕妮全家谢谢您!”
第二天我把总共41.5元钱送到了燕妮家。燕妮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说:“这是奶奶的捐助款,奶奶还要我问候你妈妈和你们全家。”燕妮妈听了又哭起来。燕妮接过钱,小声说:“谢谢。”燕妮妈说:“妮子,留二小吃饭。还有点儿白面,用了吧。”我说:“不用忙乎了,婶,我跟燕妮说几句话就走。”我和燕妮进了厨房。燕妮说:“你把咱俩的事儿告诉奶奶了?”我说:“我把你家的事儿告诉了她,咱俩的事儿还瞒着呢。”燕妮说:“瞒着不好,说穿了也不好,究竟怎样才好啊?”我说:“只要咱俩好就好。”燕妮哼了一声,说:“不跟你贫嘴。”我问:“我从门缝塞进来的字条你见到了吗?”燕妮说:“收起来了。”我说:“这个地址是靠得住的。信封落款千万别写‘内详’,要写‘你的战友’。”燕妮说:“别逗了,我知道怎么写。”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今生今世不回来了呢。”燕妮苦着脸说:“一家子几口人长期住人家家里,也不是办法,还害得人家家庭不和睦。”我收起了笑容,说:“那是。”我又说:“你们就住自己家吧,别再去忻县了。”燕妮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燕妮家出来,我一路上在想:“她家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生活困难,我得想办法再弄点钱给她。奶奶那儿还有钱,可我近期内不能再向她开口要。能不能跟爸妈说一说,让他们也捐助点呢?我敢吗?我敢跟爸妈提起这事儿吗?”
当天晚上奶奶就把燕妮家现在如何困难的事告诉了我妈,还说她已经让我给她家捎去了20元钱。妈说:“该给。您那20元我给您补上。”她当下就掏出钱包给了奶奶20元,却回过头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赶紧想词儿,准备着应付她的“拷问”。还好,那晚她没对我说什么,也没把这事儿对我爸提起。
我想,我妈肯定怀疑上我了,她之所以没告诉我爸,肯定是怕他发脾气,我得小心点。接连几天我没下楼,只在家看书、拉提琴。
后来我知道了,燕妮她爸的一些朋友和同事每月都给燕妮家送去一些钱粮,她舅舅有时也去看望,她家的日子勉强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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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远方来客』
我~突然加~了对我的“管制”:每天~班回来,总~问我“今天在家看了些什么书”,~我“把~的题拿来看看”,问“几点出门”,“几点回家”……连~~都~她~得太过分了。~~说:“伢子整天关在家里看书,不怕关出病来?”~说:“~,有些事您不知道,这伢子不管严点不行。”我~奇怪:“~今天怎么说这样的话?她知道什么了?不会去~宿舍打听去了吧?~真是这样就糟了!~院儿的人都知道我经常往燕妮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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