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侍书决定先把热水放着,然后准备点果子,夫人很快会从后花园回来。果子是侍书早上趁晨露未干,摘下的野荔枝。侍书从小就跟着夫人采荔枝,夫人喜欢早晨不受阳气侵晒的荔枝,但也讨厌黏在荔枝露水上的小虫子。每回摘完荔枝,侍书势必将每颗荔枝擦洗干净,用瓷器盛着在玉桌上摆设好,桌子上还盛开着紫薇花。外加诗经的《蒹葭》手稿。
这是条很深很深的洞府,到底有多深,侍书真的没量过。不过夫人知道。
无底洞到底多深?大概,和夫人的情一样的深长。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最关心的事,妖也一样。除了比常人多了颗受诅咒的妖媚之心之外,妖也有属于自己欢心的事情。比如,侍书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早晨第一缕溜进来偷玩儿的阳光。侍书便把眼睛迎着阳光看过去。这个时候的太阳红的十分的热情洋溢,侍书便趁着它变白热化之前好好看下呢,一天,只能看这么一呐次;再比如,夫人的最开心的事就是边吃着荔枝边读着《蒹葭》啦,夫人常做的事情就是去后花园逛逛,修剪下果树,偶尔碰到几只淘气的松鼠,也愿意假装受惊被欺负下,夫人会像个孩子。玩儿累了,便会坐回房间吃着荔枝,翻开《蒹葭》。
侍书曾幻想自己是个男人,这样可以亲密地坐在夫人身旁。夫人并不是谁的夫人。她有着妖媚的身段儿和美丽的眼睛,纤细娇嫩的手指,带着紫薇花香的长发。比人类美丽的,只有妖魅了。不过,侍书立即拍自己的脑袋,使劲儿的晃着头,驱赶这些邪恶的想法。如果不是夫人每次转头纳闷儿却含笑看着她让她规矩了些,她会沉浸在那些奇怪的念头里。不过夫人的确太美了。不是人类,不能说倾城倾国,但,谁说不可以说呢?
侍书把荔枝刚摆设好,夫人便回了。她似乎出了点汗,额头上凝结了水珠儿,侍书打好热水,夫人洗了脸过来,她在古色铜镜面前痴傻了会儿,确定了里面的确实是自己以后,便微笑移到了玉桌旁,翻开了《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泗。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侍书,500年了,我们终于等到这时候了,不知道他呀,什么时候来?”夫人脸颊泛起了一点红晕,眼睛明亮的像晨露。她没想让侍书回答,只是自己问着,便把右手托在下巴上,左手还翻着《蒹葭》。
侍书也知道不必回答。这句话,问了500年了。夫人除了问这句话之外,还会问什么让她自己心仪的事情呢?
侍书却多了句嘴,“夫人,他又不认识你,只是路过啊!值得你等这么久吗?说不定连面都见不了。”侍书是有点委屈,每日晌午,夫人便让侍书吩咐小妖们打听方圆百里来自东土大唐的人。侍书无精打采的重复着每日的事情,如果不是洞外的世界太花俏,她真真儿只愿意待在洞里,当然这只是如果。如果谁想知道无底洞真的多深,那就看看夫人的500年等待有多长吧。
夫人想起500年前,托塔天王饶恕她罪孽,劝她安心悔过,不再纠结于凡尘,可又何必告诉她让她留在陷空山,每日要掘地三尺,直有缘人到无底之洞底让她道化登仙?她岂知一等竟要500年,无底洞的土没底,人没底,情更没底。
渐渐地她不再狂躁和埋怨了,她懂得修人行养人性,她也从黑风怪嘴里救下了小兔精——侍书,她把自己的洞府,她真真儿是亲手建的洞府,种满了果树和紫薇花。侍书从一个行人的遗物里找到了那本书——《蒹葭》。夫人便把自己当做夫人了,没有谁为这位夫人唱古曲填情词,也没有谁牵上这位夫人的玉手,低声吟唱着美丽的《蒹葭》,不过她还是打理着洞府的一切。世上都愿意说,痴情是份被遗忘的美丽。夫人,似乎觉得自己是美丽的遗忘。
次日,没有阳光。侍书便偷玩儿不得了。把采下紫薇花放在玉桌上的篮子里后,便和一个姐妹狐媚出去打水。陷空山有热泉,每日早晨太阳刚升起之时便热气腾腾,狐媚其实并不妖媚,她本是陷空山的一王,羡慕夫人的美貌人形,无限憧憬地拜在无底洞做夫人的小卒,却是侍书的好姊妹。她们都愿意尽心尽力留下夫人的美貌,倾心听夫人念《蒹葭》的丝语。不过,如果没了这些,她们便可以索性的把自己释放出来。
保持对别人的尊敬和仰慕也是另外一种枷锁。所以,她们不奢求过多。
狐媚正在尽兴时,看到了一头人,噢,不,是一个猪。恩,热气散开,看清楚了,是一头猪和一个人,的复合。
一头色迷迷的猪开口了,“姐姐,问个路,此山是陷空山吧?这里有妖怪没?俺老猪要过去,只怕有妖怪碍事。嘿嘿嘿”
侍书心理极恨“妖怪”字眼,便扯起狐媚准备走。大概这个拖着钉耙的呆子,拦住去路,非问个明白,或者,看个明白。
侍书决定吓他一下,“此处叫做陷空山,有个无底洞,堪比阴曹地府。里面有凶神恶煞八千,还有一个女魔头,专吃猪骨头!”狐媚在一边听见侍书把已经从不吃人只吃果子的夫人说的这般的样子,便笑了起来。呆子眼睛瞳孔放大了下,撒腿就跑。侍书开心地扯着狐媚回去。
狐媚告诉自己,或许,侍书以后不会在夫人面前也像这样待我的。和任何人的相处,怜惜是有付出代价的,善意的代价或许更大。否则,狐媚也不会愚弄历史几代的帝王了。
真诚是多么的可贵。
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她不改荤腥,那么再美丽的容貌再华丽的洞府,能留得下有缘人吗?500年换来的,就是一个真。夫人不善,至少生来不善,真,能给她几分做人的机会。如果,人,的确具有真和善的品质的话。
夫人远远就闻到了侍书和狐媚的味儿,兴高采烈的味儿。待她们走进来,便装作不知,留侍书准备笔墨,自己准备抄一份《蒹葭》。侍书几次想开口说话儿,夫人都打断她让她摘点果子。如果,开心的事儿说不出来,那还不如没有这些事儿。侍书终于忍不住,把果子也不及擦便放在了玉盘里,到底把今天遇到的呆子的事说给了夫人听。说了一段,觉得没地方可以添油加醋了,就回过头去,继续擦果子。
夫人偷笑了下。这小兔精,真管不住自己的嘴。夫人倒是能藏住事情的。比如,侍书说的那个呆子似乎有耳闻,如果真的是耳闻的那厮,岂不是自己的有缘人到了?
夫人落笔“蒹葭”的手微颤了下。五百年了,果真是他的话,她的缘也到了。夫人藏得住事情,便继续抄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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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下)』
天府一日,人间百年。李天王此时却没有心情坐在府邸书案边玩~太白金星送过来的人间奇砚。日前,如来降懿旨,让其将收~的白鼠~留在陷空~,日掘地三尺,直到金蝉子转世,前往西天取经路~,~此缘结。天王当日降~白鼠~,它认天王为义父,天王却令它守在陷空~,~人间百年疾苦,只为五百年后金蝉子的西行~缘结。天王不知无底~已经陷~了多久的蒹葭之情,到头来只了了人家作嫁~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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