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初冬的早晨,常出现树挂。这天清早,学校的起床铃还没有响,萧振瀛便又习惯地悄悄起身了。多年来,他仍保持着在卜奎中学养成的晨练习惯。以前他学过几路拳,更爱骑射,在家时常到大甸子比骑术、赛枪法,到了法政学校又和教操的练课教师学会了舞剑。他从墙上摘下短穗剑,来到山坡空地上。举目四望,好一个银白的世界!从山顶、山坡,直到江边,树上、房檐上到处是垂吊着的树挂,满眼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树挂在扶余也常见,但没这么频、这么壮观。他欣赏了一会江城的树挂,便抽出剑来,缓缓起舞。
黎明时分,雾悄悄爬上山坡,涌向曲折蜿蜒的小路,包围了黑黝黝的校舍,漫过茂密的树林,**着鸟雀的羽毛,盘旋于山脚下,覆盖了大地,遮蔽了天空,所有的景物都似有似无,缥缈而遥远。
萧振瀛返回宿舍,他拿出几本书,去教室晨读。但这些天读书总有些读不进去,他脑子里有事。已临近毕业了,以自己的学习成绩和能力,在省城找事做当然不会困难,高等法院已经提名要他,而刘哲则主张他去议会任职,可是他自己却想着另一条路。
自辛亥革命胜利后,清帝“逊位”,东北曾一度陷于失控状态,直到1912年2月,也就是自己决定出来上学之前不久,袁世凯窃据民国总统职位后的第二天,东三省总督赵尔巽才通告东北各地实行民国纪元,改悬五色旗。赵尔巽辞职后,换了张锡銮,之后又换了段芝贵。可换来换去,大权一直操纵在执掌兵权的张作霖手里。他看准了,当今乱世,兵权是多么重要,他要走从军这条路。当时,张作霖属下的陆军第二十七师孙烈臣部驻吉林。于是,他决定放弃对法院和议会职务的选择,决定投军。但一时还难以决断,于是想去找刘哲谋划一番。
当日下午,他急匆匆地来到已经十分熟悉的刘宅,门房直接把他带入了会客室。
“敬公,一向可好?”
正在练书法的刘哲见他进来,急忙放下笔。
“是仙阁呀!好,好!快请坐。”
“振瀛面临毕业,学业繁多,久未面叩,望敬公见谅!”萧振瀛边说着边落了座。
“知道,知道,学生嘛,也不能总往出跑,我也没总找你,你就要毕业了,我还琢磨着找你商量商量高就的事。这不,你倒先来了!哈哈。”刘哲笑着说到正经事上,坐了下来。“仙阁,眼下的道是越来越宽,高等法院托我给物色几个人,督军署也让我挑两个文职官员,我们议会呢,位置更是现成的。这就看你意如何了。”刘哲好像比他自己晋升还高兴。
“感谢敬公多方关照,学生不胜惶恐。”
“你总是这样客气,咱们就不好谈话了!”
“敬公,并非振瀛故作客气,其实,自从当日经业师引荐,冒昧拜访之后,先生竟不以振瀛鄙陋,悉心教诲,尤其以革命和三民主义相启迪,方使振瀛茅塞顿开,而有今日。自有缘结识以来,未尝一日不念敬公启蒙和礼贤下士之德,只憾初谙世事,未及报答,时时觉得惭愧呢!”
“快不要这么说!如果你从这里受到一点启发,那也正是我这个当兄长的责任。至于我所讲的,东鳞西爪而已。仙阁,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我为兄长,你是老弟,啊!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既然敬公执意如此,振瀛乐于从命就是。”
“你毕业后的去向,几方面都存在着可能,你自己有哪方面的兴趣?”
“当今民国正值混乱之秋,军人在列强操纵下,内战干戈不止,国无宁日,我想走以武制武之路,投身军旅,振兴国家。”振瀛琢磨多少时间的想法,脱口而出。
“投军?”刘哲很有些吃惊,仿佛第一次相识似地打量着他,“似你之才干,将来当是一相当出色的行政官员,你难道愿改走军事道路?”
“军队里,文人也可以大有用武之地,张子房、诸葛孔明、刘伯温、吴用、乃至后金的范文程,以及我们民国的黄兴等不都是文人出身而于军事有所成就的?他们都应是振瀛的楷模。”
“哎呀,贤弟有如此远大抱负,愚兄感佩之至。只是投军之路——”刘哲对这位老弟的抱负所打动,但如何帮他选择去向、取何种方式,尚无思想准备。
“这正是要请教大哥之处。”萧振瀛抓住时机,抬头望着陷入沉思的老大哥。
“投军——哎呀,对了,前不久,二十七师师长孙烈臣部邀我和莫德惠等老友饮酒,还当着我们感叹他军中缺少能人呢!你要从军,我看这倒是条路。这个赞尧老兄和我是老交情了,他虽说在张大帅跟前是员虎将,却颇有些儒将风度,在奉军的高级将领中,也可算佼佼者了。”
“如此太好了,”萧振瀛说着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谢敬公——谢大哥为小弟周到的谋划!”
“坐,坐。赞尧他爱才,仙阁你慕武,正好各投所好。说实在的,他这个人很喜欢有才干的青年,特别像你这样年轻有为、阅历丰富、且能文善讲,为人慷慨忠直,他更会喜欢。奉军中悍将不少,但这些悍将身边,真有点造诣的人不多呀!”
“那么就请老哥哥——”
“好,好,明天我就去找孙师长。”二人又接着谈了些别的。当谈到诗文书画时,振瀛指着墙上张挂的那幅《墨竹图》说;
“大哥,此画真伪不说,只是这立意,说得多好:‘咬定青山不放松’,要根扎得牢,才能枝肥叶茂啊!”
“此画乃友人临摹板桥之作送我的。画中之意么,正如你所说,扎根,也可以说要有依托,山中的竹,水上的船,都要有依托。现在是民国了,民就是青山,民就是海,官是松竹,是舟船,离不开,离不开的!”
“解的切!老哥哥一番言语,深入浅出。孙中山总理把民生、民权、民族看得如此之重,可以说比当年唐太宗的比喻更深一层!”
“可是在我们东北这个偏塞之地,三民主义的精髓远远没有被人所识啊!老弟如有闲暇,也应多找点这方面的书看看。”萧振瀛点点头,眼睛还没离开那幅墨竹,不知是在沉思什么而继续欣赏。
刘哲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茶,忽然转变了话题:“仙阁,我听寿山(万福麟)说,你骑射方面的功夫还很有功力?”
“哪有什么功力!不过幼时在家,时常到大甸子上去溜马、打枪。前些日子,与寿山兄出去玩过,还没算太丢脸。这老兄啊,嘴这么快!”
“那日赞尧找我们小聚,饮酒期间,听寿山说起你有一支洞箫,一把剑,都是心爱之物?”
“大哥,振瀛虽有些微末之长和文化爱好,但生性耿介,乃至憨直,还望大哥能随时指教!”
“你的这刚直、大度、爽朗等皆性格使然,其实,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还望珍惜。”
从刘宅回到学校虽说不近,但萧振瀛今天挺高兴,见红日刚下西山,时间尚早,他便没有去坐车,而是沿着大路,蹓蹓跶跶走回去。边欣赏江城的黄昏景色,边想心事,不知不觉天已黑下来,等到了学校,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刚进校门,传达室的小窗就拉开了,老传达在里喊道:
“萧振瀛,有你的电报!”他忙过去取出,就着门灯打开看,电文很简短,只有八个字:“曾祖仙逝,妻病速归。”
他放下电报,愣愣地站在窗前,眼泪从眼角流下,他惦记病中的妻子,他也更想疼爱他如掌上明珠的太爷爷,虽说老人离世是情理中事,但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是事后告诉他,都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火急地向学校请了假,次日登车启程。
1916年初冬,他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老人萧满已于两个月前无疾而终,享年94岁。家人怕耽误他学业,故拖至此时。
妻子苗氏文秀近些日子病势转重,在他回家的第三天便去世了。
振瀛在凄楚的情绪中,回家一晃半个月了,振瀛要走,爷爷正中说,等给太爷烧了百天吧!振瀛想,太爷离世,自己没赶上送终,烧七,也没赶上,太爷疼自己一回,就等烧了百天吧!
这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是给妹妹桂芳提媒的,介绍的是本县大洼北边王家窝堡的柳家的独生子树堂,字青庭,族兄弟中排行老八,人们都习惯称他柳八,大名倒很少有人叫了。今年已18岁,因多念了几年私塾,现转读县高小读书。家庭不算大户,可也有上百垧地,二、三十间房,十来匹马。家里人有的说柳八的父亲识几个字,不善理家;也有的人说青庭从小精明是个兴业的苗子。爷爷打发人来征求长孙意见。振瀛对柳家没什么印象,但他听说柳青庭自幼好学,私塾底子不比自己差,而且走了转读新学的路子,心里便有了一半喜欢。至于家业,他认为,那都是人挣的,当初太爷来此时,不就是一根拐棍儿?柳八有书底儿,好学、争气,就比啥都强。他把自己的想法同同爷爷和当家的四爷爷、五爷爷以及爹妈说了,大家都觉得有理。于是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媒人欢欢喜喜吃过酒饭回去复命。送走客人,振瀛心里也仿佛爽快许多,这是他这次回家所从来没有的。他就这么一妹妹,今年十五了,他很钟爱她,今天自己参与了为她决定终身大事的决策,自然心中敞快不少。
一转眼,曾祖父的百天祭日已过,振瀛真的要走了。头天晚上,他来到父母房中。父亲国梃本来就不太爱吱声,到这种时候,大儿媳妇死了,大儿子这又要走,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更没话了。坐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妻子谭氏一把拦住了他:“瞧你,孩子要走了,你也不说句话,自个儿要走!”
“有啥说的!外面的事,他自己去闯荡,”说到这里,便又没了话。振瀛来到爹跟前,深情地看着爹妈,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他试了试眼泪,说:“爹、妈,我要走了。这次出去,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一但入了官场,那便是官身不由已了!你们二老多保重。”说完转身向弟弟妹妹们说道:“家里我不惦记,虽说太爷‘老’了,可家还有爷爷,同别股的叔侄兄弟姐妹,大事小情谅着点。”振瀛虽然是小辈,且有父母在场,但他的特殊身分使他说出了连父亲平时也很少说的话,弟妹们更心悦诚服。
离开父母,他又到几个爷爷辈的房间分别辞行,各股的叔叔、
伯伯,弟弟妹妹也都自觉地分别集中到爷爷奶奶屋里。虽只说一些闲话,可轮了一圈儿,夜已深了。次日吃完早饭,萧振瀛在一种仍有些凄楚的氛围中,又离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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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笔从戎3』
萧振瀛毕业后,经过刘哲出面联系,孙~臣把他~到自己的~队,安置到军法~~了军法官。但军法~的安闲、无聊使他~离自己从军报国的志向太远太远了!他不想把自己青~的时光长久地消磨在这种环境里。在一次朋友聚会中,萧振瀛向刘哲道出了心事。刘先生再一次答应了~~求,又去找了一趟孙~臣。几天以后,当了一年~尉军法官的萧振瀛到本师骑兵五十四旅当了~尉参谋。不久,旅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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