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个小时之前，车队呼啸着离开天坑村，并没有立即回县里，而是去了那烧毁的山坡，看来清井县的头头脑脑还想亲临现场视察。

车队不到山脚就停下了，有十几辆外地电视台，报社等的汽车挡了道。不过这几台车也是因为前面再也过不去了，才停在那里的。前面转弯处的路面积了泥浆沙石。

赵石柱坐在车里，看着一群人簇拥着那几个西装笔挺的人，艰难地爬坡上山，正在坡上的人见到这支队伍，就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或照相机、录音机向他们走去，但他们被拦住，进不到圈子的中心，向外围的人询问，得到的也是摇头或摆手地躲避，赵石柱听不到一点声息。

赵石柱能看到的现场与一天前已经是面目全非，不是黑糊糊一片了，因为没了草皮覆盖，大雨将山坡冲得干干净净，一部分泥土被冲进了裂缝，大部分被冲刷进山脚的河流里，山体石块都**无遗，那些烧剩的桃树根差不多也无影无踪，顺着暴涨的洪水不知堆积到河床下游的什么地方了。

那些人走到那个“天坑”，又走近山体的裂缝处，也就停住了，只看到他们交头接耳，也有人伸出手比划，好象在测算裂缝的宽度，但赵石柱远远地望过去，裂缝似乎并不大，没有昨晚电视里镜头拍摄的那么大。

公安和武警打了木桩，用隔离彩带将那个坑围了起来。一会儿他们也就往回走了，因为这现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车队旁，那些记者还是不屈不挠跟在后面，越是觉得异常他们越想采访。凭他们的经验一眼可以看出，这队伍中谁是一把手，但苦于接近不了那个“意大利西服”。今天的情况是特殊，有那么多提着枪的武警战士拦截，这批人如机器人般不苟言笑，对他们问话可真如对牛弹琴。而且那“意大利西服”又是怒容满面，周围的手下与他说话都是战战兢兢，深怕一不小心变成了出气筒。

可是，赵石柱发现一个家伙似乎与众不同，他身子也架着一件西装，不过有点皱皱巴巴，而且与卷起的裤腿不配套，他匆匆忙忙在人群里左绕右绕才跌跌撞撞到了“意大利西服”面前。

赵石柱想起来，他就是那瘦子乡书记，现在这小子一边说话，一边指手画脚，眼角还向赵石柱坐的车子瞟。一会儿那个公安局长向赵石柱走来。

“你昨天拍了录像？”公安局长问，语气倒温和了许多。

赵石柱把脸转向了前窗玻璃，透过玻璃他能看到老熊屋后的茂密竹林。

“你把录像带放哪儿了？”公安局长又问。

赵石柱回忆到这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看见面前，还是那一张椭圆形桌子，中间一个大窟窿。抬起头，看见了那张小警察的脸，眼珠笑眯眯盯过来：“你肚子饿了吧？快中午十二点了，这儿可不是拘留所，是不供应饭的。你身上没有钱了哪？………还是让我通知你家里给你送吃的东西吧！我可就要下班了。”

赵石柱不要看那张脸，又闭目养神。神思却又转化出了朦朦胧胧丝丝缕缕的担忧。

他的心思又飞向老熊那茂密的竹林，他在担忧白乌鸦，不是担心它不回来，也不担心它会受猛禽的攻击，他还是担心人类会加于它的伤害，它有可能死于偷猎者的枪口。他是牢记着父亲生前教导他的一句话——世界上最应当可怕的是人呀！

他的心又念叨起老熊，对老熊本人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照理他经营着一大堆子事业，在餐桌上与地方官员吹吹拍拍，表面上称兄道弟，与官场有一张关系网是必需的。但今天他为了兄弟满腔正气，不惜得罪于权贵，是条硬汉子。

赵石柱不放心的是那盒白乌鸦的录像带，权贵们现在得不到白乌鸦，盯住录像带了。他后悔为什么没有马上拷贝备份；他后悔没有把藏的地点告诉老熊，现在公安局要抄老熊家的话，他们就会得手。

他又想起了钱景，现在在哪儿呀钱景？应该已经回省城了吧。他采编的新闻节目能顺利播出吗？省城的其它媒体能采摘钱景的新闻稿吗？刚才山坡上倒是见到了省城几家媒体的采访车。

与钱景一天的相处，他还是相信这个人，钱景有学问也能办实事，机敏权变，能混迹于官场又不热衷做官，也是条正直汉子。一起商量定的事他应该有把握做好吧？

他当然还想到了自己，今天开罪了清井的“土皇帝”，今后可得小心了。官场是一张网，官僚们互相卫护牵扯保持平衡，社会一潭死水，臭了也只能喝这口水；官场是战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侥幸踩倒别人爬上去了，回过头来对他人对异己者也必定凶恶残忍。

想想自己既不打工经商，也不想做官，只是希望这个社会能变得更好些，想让自己的一生有点意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罢了。这样想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最多回家安静过小日子，只要不违法不惹事，那些权贵又能怎么样我呢……

想归想，可是想不饱肚子，肚皮里在咕噜噜叫，直冒酸水，赵石柱难过得睁开眼睛。

看守早已经换人，也不知道几点钟了，看窗外天色该是傍晚。现在烟瘾倒不怎么折磨他了，饥饿成了主要矛盾，早饭也只吃了一半，算起来已饿了一整天。

赵石柱瞥了一眼看守，他倒是穿着制服，也一言不发，正笑嘻嘻，探询的目光盯着自己。似乎在希望赵石柱先开口。

赵石柱也感到干渴，屋角的饮水机他早就看了，滴水不剩，但他坚持不开口要水喝，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他知道这种变相体罚时间不会长，这些权贵不至于敢拘押自己超过一个昼夜吧。

看守又换班吃晚饭了，来了一个新面孔，他在开门时望了赵石柱一眼，手拿着茶杯和一叠报纸，在赵石柱对面的桌边坐下，再也不抬头，顾自喝茶看报。

赵石柱又累又饿，很想躺下来休息，把这一排的椅子靠拢在一起，倒是可以躺下来了，但不管这看守会不会来干涉，就自己也觉得有失尊严呀，所以只得咬咬牙忍耐。他听说过公安局审问顽抗的嫌疑分子，即使不刑讯逼供，也用精神摧残法，警察们换班日夜连续审问，不让嫌疑犯休息，直到他意志崩溃……

赵石柱刚闭上眼，却被一阵咳嗽声扰乱了沉思，睁开眼睛，却看不到对面的民警的面孔了，因为他举着摊开的一份报纸在看。那是份省城晚报，赵石柱这边看到的是第一版，日期看不清，字太小了呀。他只好浏览大字标题，突然一行字进入他眼界，“天坑村又爆奇闻，白乌鸦被放生，赵姓男遭抓捕”

赵石柱激奋得胸口咚咚跳，眼眶也**了，他明白钱景成功了，只需要媒体他们这一枪，不！是这一炮，即使不能再续下文，清井的有关头头脑脑们已经吃不了兜着走。

“钱弟呀，哥哥不会忘记你的情义！”赵石柱的干渴饥饿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像被当头泼了一盆水，思绪清醒；像听见了冲锋号角，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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