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难解之谜

记得报到的第二天，食宿安排妥当后便被一一领见了队里的同事们。

照旧的发现中，除了两名外出写生的美校毕业生未曾谋面，这支各有千秋的小小队伍里，自己又是唯一的女性。

当然，熟悉工作环境、观摩老同志的绘景技巧也是刚刚到位的首要程序。

几天后，当从绘景室的窗口无意间望向大门的时候，传达室的阶前正站着两个身背画夹、满是回归神态的年轻人。

想不到，这就是外出写生刚刚进门的两位同队。更认不出，其中稍高表情内敛的那一位，就是三年前曾在“总部文宣队”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尽管是个“蹲侧面儿”。

而正在爱河中沐浴的我也再次难料，几年后，他，才是最终陪伴我的人......

甚至，婚后的闲聊中还发现，我们竟还是孩提时代的邻居！

苍天！有谁能知，当时只跟姥姥来过几次的父母家旁的小小顽童中，早就有个相见不相识、却辗转而成的伴侣？！

真是，命运啊命运，解不开的谜。

我的具体任务是绘制天幕景片。那是一种在涂有药膜的透明片基上画好蓝天白云、远山远景，再通过专门的灯具放大几千倍布满天幕的工作。但这之前，先要学习系统的舞美装置。

于是，领命到当时尚在部队“劳改”的某个中直文艺团体，学习了月余返回后，便立即加入了繁忙的一列。

越忙时间就越快。不觉间，紧张愉悦的日子已近两个月。

而枫一直在心。

有了他，精神无比充实；有了他，眼中的一切均有了意义；有了他，足抵世界；有了他，我无限满足傲视一切......

然而思念会升华爱情。的确，我视自己的爱情已如圣坛，而圣坛的上方则是枫！

当时的感觉像极了那首名歌“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枫就是我的太阳！

同时，常就有种隐约的直觉告诉我，在轮流慰问本地部队的机会中，相见的时刻为期不远！

果然，就在预感分外强烈的那几天，队长通知了裝台的任务，目标——枫的驻地！

啊，激动！无以形容。哦，表面却照旧、也必须、平静如水......

出发那天，当随满载着布景、道具的卡车缓缓驶出大门、奔向那条无数次送君回营的大道时，卡车上迎风而立、拼命克制激动的我打从心底里欢呼着：枫，我来了！

那天带的剧目是京剧样板戏《沙家浜》。

当车缓缓停在了部队礼堂的后门。

我，虽是随着大家一起卸车和往来的搬运，但余光却开始了迅速的搜索......正对礼堂的后门有排平房，虽是背向，但看它与礼堂之间的距离，应该是驻扎电影队最合适的地方？

而倾刻间，就在眼前的一间的前门大开之际，房门与后窗的透光中真就透出了那个极熟的侧影儿、一如剪纸！

呵，想来他也早已发现了我。

然而，当他旋即绕到屋后故意走过我的身旁，我们却必须佯作不识。

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寻找机会。

直到夜幕降临、戏近中场、想来最是枫能抽身于台下满座的连队时，心就再也在等不下去。——急慌慌感觉，他正走出礼堂的侧门沿着大墙向着直通后台的后门走过来，我也旋即被这奇妙的感应逼得丢下了手中的工作，连“帮忙照看”都未及与同事说一声，便在这强烈的假象与预感中直由后门匆匆迎出去......

而上天啊上天！就在黑暗的大墙拐角儿处——两个心有灵犀的人真就碰到了一起！

默默随他来到部队篮球场的一角儿，鼓乐的声音已经退得很远。

所有的人都在礼堂看戏，繁星满天，清院悄寂。

“你好吗？”两个相对站定的人不约而同。

“去我家了？”我问。

“嗯，老太太那脸色......”，他没说完，我也在照旧的矜持中仍没半点早就该有的解释与安慰。

而随着一阵照旧的热吻，仍在错觉中的我根本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如此一往情深的人，内心早有芥蒂。

——大约是从冬夜的小树林开始的吧?直到我的每次被动、直到渐而被他误解我已淡漠？或者更糟的什么?......或者直到下了“逐客令”的母亲一次冷似一次的脸色?......

是啊，那样一个俊杰清傲、又有那样一个家庭背景的青年，何苦一次次委屈求全、何苦一次次被伤自尊......况且谁又敢说，以他的性格，这屡次的“委屈”与“被伤”能不激起他当初勇对传统意识的反思？

哦，可叹他的城府之深深似海，可叹我的认知之薄薄如云！

待到礼堂那边骤然传来昭示剧终的锣鼓，又呆到估计大家已经卸完台装好车、都到部队给备的夜宵餐厅用餐时，这边的我才不能再拖的悄然归队。

而面当队长的首次微愠的责问“你到哪儿去了？”，我是佯装旁顾的满心快乐着！

十六宿命

初到文工团的日子里，那种吹拉演唱的氛围难免令我这楼道歌手不时的油然而随......可终当被团长叫去诚劝改行声乐时，我却一再坚持：真正的深沉在幕后，真正的技术在舞美。

尤当团里正在自创一出《水乡游击队》的大戏，我那颇被赞叹的天幕景加以又兼完成了一项很得众人首肯的服装设计，以及因此给拨了一间单独的宿舍兼工作室。——虽然是工作的需要加便利，但那毕竟是全团绝无仅有的特殊待遇啊！

唉，想起来实在是好笑又可惜，那是我再次错过的一次改写人生的好机会！

单独的工作室，就意味着工作时间的相对自由。眼见初冬将近，就忙中偷闲地织起了一件为枫的毛背心。

虽然不知何时能见，但相信，他一定、也会有办法不期而至。

然而，就是这件毛背心和我的爽直，又在枫的心里刻下了一道不可泯灭的疑问。

——因为我把刚刚织就的毛背心先自送给了“军代”的小勤务兵，一个来自穷乡僻壤、黝黑瘦小、简直还是个孩子的南方人。

——因为小兵好奇、常来这里看我画景从而发现了我的“毛活儿手艺”，就此求补他的那件五彩斑斓、破到不值再补的所谓的“毛背心”。

——因为我怜贫悯弱的天性，尤其对同是军人的爱屋及乌、还为枫的再见无期和自信很快就能再度织起。

而偏偏造化弄人，分别仅仅月余，当我还来不及再织的时候，枫就再次来到门前。

但见他手挽一件羊皮军大衣、显然是要到高寒地区去、或来的样子。

当我后悔不迭的首先说出毛背心的事并又一次没做应该的解释后，他只说了此行是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没说具体的地址。

而一向自以为是军队调度不便细问、问也无用的我也没追问。是啊，在那不能联系的阶段问了又能怎样？我只坚信他的诚心。

现在回想，大概我的没问没有得到理解？还是“毛背心事件”竟是促成分手的关键？

应该是吧。——在他，定是误认为毛背心是接连的“委屈”和“被伤”之后我的最后推拒。在我，则以为以身相许就是最好的表白无需更多的话语。

也应该是从此开始的吧，当我单纯到屡无解释的自信中，当在自信促成的深深的误会里，那么一个炽烈痴情的枫渐行渐远......

可他身后的我，还在根本不明就里的漫漫无期中默默地等待，还在用甜蜜的坚忍充实着每个等待的晨昏......

他的影子一如既往的伴着我，——伴在每处写生的原野，伴在每个巡回演出的各地，伴在每次所到的山区、厂矿、农村、部队里......

常想象，总有一天我终获自由，总有一天他终会自立。

到那时，霞光中，高坡上，他手摇一束灿灿的黄花，向着我......呵，那是怎样绝美的画面，那是怎样如沐春风的心醉啊！

转眼间枫的别去已然九个月。

这九个月，是团里过往人员最为活跃的时期。尤以那些出自京津、各怀技艺、只把此地做为回城跳板的知青们最为典型。

而目睹他们极尽所能地改变命运、优化生活地调进调出的我，内心的触动可想而知。

——想到正在“高寒地带艰苦奋斗”的枫和我们的未来，为什麽我就不能在他复员之前也来先找一个更加适合生活的落脚之地呢？以便将来他的投奔？

可哪里最适宜？只有一个地方既现成又实际——南方，一个富丽山水甲天下的小城市。

因为已是文艺兵的妹妹正在那里的歌舞团学习交流，因为当时是举国上下均是崇军学军、“军代”说了算的时期。

想到就做到，细细捡了几张自认为最满意的天幕景片速速寄出，静候妹妹的佳音。

自从妹妹离家后，距离加深了感情。除了频繁的通信外，最难忘的，是应了我的喜好，——在她驻地的大山里，为我抓捕了几十种北方根本没有的、美丽绝伦的蝴蝶标本！相信这次的求助，她会更加尽力。

果然，凭着我的水平，凭着她的便利，那边的歌舞团很快就有了回音！并催我办理调动的第一道手续——我单位的商调函。

可是，当我兴冲冲地找到团领导，具体主管的态度却是任凭我的焦灼、迷惑、至愤懑、至拖延无果......

原来，和我一同招考进团的几个人，竟在浑然不觉中做了两派暗斗的牺牲品，——压根没给建档！而没档案，商调从何谈起？

呵，这份直到七年后换了人事主管方才得知的竟敢拿档案做儿戏的真像，在我一路跌撞的社会感受中又是怎样一番难以置信的惊愕！

终于，我没走成。

而顺利出调的人中，同队的一位来自天津的知青印象最深。他不仅木活儿做得漂亮，尚有一手相当的素描与文学功底。大概是一身兼多能吧，来团的时间不长就又被外省的部队特招入伍。

之所以印象深，是他行将启程的最后一刻，突然递过一本厚厚的字典转身而去......莫名其妙打开看时，竟有一封夹在中页的说尽了倾慕之意的便信！

要知道，“正闹离婚”在那年代是最为敏感的话题，“主角儿”无论在那儿，其舆论都会象影子一样**跟随......

而正是为了这一点，我惬意他的表白。更为这又一份敢于藐视世俗的胆略而感动！尤其令人敬佩的是：平日里他一直缄默，直到临走的最后时刻才肯说出这份心底的秘密！

然，我已心有所属，只能向着他遥去的方向，默祝他一路顺风。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