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对我的授课进行了两个月。如果没有旁的事耽搁,他每天一早都会到风月阁来,用一个上午,帮我细细讲解圣贤之言。我禁足在这里,根本出不去,除了托人打听弘昼的消息,每日也没有别的太多的事情可做。久而久之,我开始习惯每天都有个人来看我。
渐入冬日,阳光慵懒,常常是我们分坐书案两侧,他娓娓道来,我循循而听。天气变得干冷许多,墨总是干涸在砚台上;当我思忖着明天向弘历讨个主意的时候——我现在终于心服口服地承认了他的才能——他却合上了书册。
“明天你的禁足就结束了,承欢……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再到风月阁来了。”
我有些恍然。
……
“四阿哥,”我放下手中的笔,笑对他说,“四阿哥今儿个留下用膳吧。”
弘历推说:“不用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天寒不少,你也不该在外面逗留太久。”
“天再寒冷,与我风月阁无干。我木兰台上木兰不败,今天膳后承欢就邀四阿哥同去赏花怎么样?”
这两个月来,我们一直呆在东厢房;而我所说的弘昼把木兰台弄得一片狼藉的谎言早就不攻自破了。聪明如他,只不过不愿点破,我却看得出他总放在心上。我始终不明白弘历为何对木兰台耿耿于怀?
我偷眼看他,嘴角上扬,又加上一句:“这些天来辛苦四阿哥了,权作承欢一点心意。四阿哥到底赏不赏脸呢?”
弘历修长的手指拢起两本书来,阴晴莫辨。
我终于绷不住了,沉下脸来:“四阿哥,跟你说话呢!你到底还去不去了?”他听了不禁大笑:“就是,这才好些——难得不用再听你小心翼翼地客气来客气去,看来这个脸我今天还不能不赏了!”
我把面前的书一推,他这人总是这样!
午膳用了半晌,等我陪他漫步到木兰台上早已过午,微起薄霜。巧慧给我披上雪白丝绒的斗篷,一再嘱咐我小心着凉;出了风月楼,走在翡翠塘上时,我就给脱掉了——风起了,我的夹衣凉凉的贴在身上,只觉得正好,再多穿是累赘。
弘历拗不过我,只好接过来帮我抱着。我问他,你为什么总爱管我?
他不答,也不笑,只跟着我下到后园里。
满园木兰盈盈粉粉,开得正好。亭亭雅雅,馨香弥漫。木兰树很高,弘历同我走在树下,一时间两人都不做声。片刻,他问:
“承欢,你喜欢木兰吗?”
我想了想说:“算不上极爱,只觉得干净漂亮就是了。”
“我也差不多……”他沉吟着,“可是听宫里的老人说,皇阿玛倒是极爱……”
“皇伯伯喜欢的那是水泽木兰,跟这里的木兰不一样的。”
他看看远处,并不接话:“风月阁果然是很美的地方。”
我笑他斤斤计较,故意调侃:“怎么样啊四阿哥?方才从我的书斋转来,我那里可藏了什么宝贝没有?四阿哥有没有好好找找?”
“什么?”
“弘历呀弘历,”我不由得大笑起来,也不再顾忌礼数,“你看看你,两个月来,成天在惦记我的木兰台,还说不是觊觎我的宝贝?今儿个我给你看个够,他日可别再想起什么寻回来找我啦!”
弘历一愣,即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好,好。那今天你要是不送我一件我看的上眼的宝贝,那我可就不走了!”
“好啊。”我点头,一面去够低处一朵木兰,“送你那对碧玉攒珠的金如意怎么样?”
他替我折下这花,“不要,前年生辰额娘送了我一对。”
“那对点翠金丝的夜明珠耳坠呢?”
他吃惊得很夸张:“我要耳坠干什么?”
我仔细的嗅着那朵木兰:“……可是那对耳坠很名贵很漂亮啊。”弘历轻轻拿过我手中的花,斜着轻轻插在了我的旗头上。他离我那么近,花香习习,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麝香气。
我怔了一下,只听得他在我耳边轻叹:“唉,我原想着,那对耳坠你该自己留着,你戴上一定好看……现在看来我是白费心思了。承欢,一个女子若是真漂亮,就不用依靠蛾儿雪柳的雕饰……看,你只插一朵木兰,我觉得你比皇阿玛的许多妃子更美。”
弘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也听不见了;我没来由地暗暗心慌,推诿着打掉了他的手,声音突然变得微微颤抖:“四阿哥……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的脸色也暗了下去。我们在木兰花下徐徐走着,默默无语,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我正怔然地愣着,弘历突然说话了。
“承欢……”
我抿紧了**,就当没听见。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只听声音,确实觉得他很委屈,“承欢,我一直以为你早晚会明白我的心意……
“我为什么阻止索何铭抱着你……为什么冒险把你领进乾西四所……为什么替弘昼求情,为什么逼着你谢恩。我……”
我断开一句:“为人兄长,难道四阿哥为五阿哥求情还需要理由吗?”
何况如此说来,仿佛这个理由就是我一样!
弘历沉沉地问:“提他干什么?”
我深深地提起一口气:“没什么,只是这边承欢陪四阿哥看景赏花,那边五阿哥落寞独身,我心里不忍。”眼睛有些干涩,“不如我去请五阿哥过来……”
“说什么傻话。”他背过身去,声音平板,“五弟尚在刑期,皇阿玛有旨,他不得踏出乾西四所一步!”
“好啊,”我一意孤行地接下话去,“那么,承欢再求四阿哥带我进去探五阿哥。”
他昂着头,倨傲不已:“皇阿玛有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别总是搬来皇伯伯压着我!”我冲他低吼,“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真正把皇伯伯的旨意当成旨意来做?阳奉阴违,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虚伪!”
弘历惊而不怒,连声制止:“承欢!宫中处处是陷阱灾难,随时隔墙有耳,你要小心说话,倘若真的被人听去怎么办?”
我冷笑:“我从未提及皇伯伯一句不是,能奈我何?”
而他脸上寒意更重:“若有人存心加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心漏跳半拍,依然强硬地扭过头:“不要你管。”
其实心里已经虚了一半——果然我远远比不上他那份老成,深谙此道。入宫以来,皇伯伯对我格外宠爱,他似乎也刻意保护,有他们两个挡着,身边还有巧慧伺候着,明枪暗箭都捅不到我眼里来;结果竟然慢慢疏却了防范。
弘历低喝:“真是笨!”
是啊,我是笨。既然已经趟了这趟浑水,却还是没看到更深处的沼泽。
弘历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承欢,我不要你处处防范,你只要好好在宫里生活,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自有我们来应付。”
想起他确实帮我不少,我重新抬起头来看他:“……谢四阿哥。”
他已经懒得摆手,笃定地重复着:“……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起码现在不会,绝对不会……”
我沉默,置而不答;他追问,“在想什么?”
我正想张口,他却抢先自答:“你……还在想五弟?”
我还来不及解释,他又接口:“还想去看他?还担心他?我费力得里外打点一切帮你一次,你是不是还想冒着危险去探视他?”
他怎么总是抢我话?我赌气不理他。
弘历的眉头皱起来,语气更冷:“还是说……你喜欢他?”
我吃惊不小:“你说什么?!”
弘历有些怒气:“还说不是?上次你通过我溜进乾西四所,你在五弟的屋子里呆了多久?他竟然还带你跑出去,真是不像话!你以为你那是什么?承欢,我怎么可能权当没看见呢?在小院门前你是怎么哄着我走的?五弟到底哪里好?你为什么选了他!”
越说声势越大,最后一句更是吼了出来,我不由得一震;他通篇胡说,简直就是污蔑,我早已满肚子的气,一来二去竟然吵了起来。
“四阿哥,你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说!承欢是女儿家,虽然没有你们宫里的公主那样贤良淑德,但这点自尊自爱从来未敢怠忘!四阿哥若是信不过我,大可彻彻底底地去查,倘若承欢与五阿哥有一点苟且之举……”
我拔下头上他为我戴的木兰;花朵娇弱,轻易就在手里撕成了碎屑,随手一扬,纷纷落落。我狠狠地说:“……当如这花,挫骨扬灰散尽空中,倒成全了我!”
我所说的是成全了我的自由,他却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双目圆瞪:“你……承欢,你好大的胆子!”
我冷然说道:“四阿哥饱读诗书,可曾听过一句‘无关风月,只为真心’?当年姑姑与我阿玛就是如此,虽男女有别,却比知音更甚;如今斯人已逝,我只想在这宫中寻一个贴心玩伴而已,四阿哥无须多心。五阿哥俊逸飘然,文才风流,但承欢只当知音一个,并不多求,亦别无所求。”
弘历脸色暗淡:“就连知音也只能是他吗?承欢,你相信我……”
“承欢相信,”我轻轻说:“他日若皇伯伯赐婚,我便嫁你,绝无怨言。”
他脸色一丝期盼:“为什么?”
“皇伯伯是承欢最后一个亲人,皇伯伯要承欢怎样,我便怎样;与我心无关。”
我知道,我这么说无疑是在伤害他
又何尝不是在伤害我?
弘历,也许我们前生曾有牵绊,今世依然尘缘未尽,茫茫人海依旧相遇,彼此交集,彼此折磨。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一次次划伤我,逼我反击,再伤害你;往复循环,没有止境。
也许是我负了你,也许是我对不起你。可惜,这辈子好像也不能补偿你。
我们接着大吵了一架之后,弘历走了,甚至把我的斗篷扔在了地下;我在他身后深深地行礼,而他没有回头,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看我。
心里一阵轻松,一阵失落。
讽刺么?抑郁么?为什么我会哭了呢。
我在木兰树下抱膝呆坐了很久,怀里抱着斗篷,一只手里握着仅剩下的几片木兰花的碎片。我在这树下把它们一片一片捡回来,攒在手心里,**地、**地握住,直到它流出汁水,**了我的手心。
摊开来,却流了个干净。
巧慧就是那时候寻来的。像哄小孩子一样,给我披上斗篷,服我回房间休息,端来我一定会拒绝的温热的姜茶。
小太监来传话,捎来了皇伯伯的口信。巧慧担心我的身体,放下茶盘出去接。
原来喀尔喀智勇亲王丹津多尔济携子多尔济塞布腾不日即将抵京,宫里会办宴会,叫我过去帮忙一起准备,还有东西要送给我。
我翻过身,不再理会;巧慧只得随意打赏些银子就打发了走。
我觉得困乏得很,迷迷糊糊正想睡去,外面又有人通报。
巧慧打起帘子来:“格格……”
我含混地说:“……我很累了,叫他们明天再来。”
巧慧应着,转身出去;片刻我听得她说:“我们格格已经歇下了,将军若没有什么要事,就请明天再来吧。”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答:“是吗,那么叨扰了。”
我瞬间清醒。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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