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沟要唱社戏了，小孩子们还没有见过唱戏是啥样子，只是听起父辈们说起那些吹胡子瞪眼和舞枪弄棒、嘴里还不停叫喳喳的场面。当年的戏迷们也都渴望能看到一台正儿八经的《穆桂英挂帅》哩!唱大戏的事是汪棠司提出来的，他说在村子里唱大戏是为了让庄稼人高兴高兴，大家辛苦了一阵子，得享受享受。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舞台虽然是他搭起来的，但他是要借别人的戏唱出自己的威风来。

那一天，汪棠司把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召集到大队办公室商量唱戏的事，汪棠司提出来由文楚牧负责采购和管理账目。

一听这话，第三生产队的队长汪大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芦苇沟那么多贫下中农的崽，为啥要叫地主的崽来管账，管他两碗饭哩?”汪大祥是贫农，从小没吃过饱饭，所以打小说话就要带着一句“xx两碗饭”，也更显得他这人的滑稽。

汪棠司一听，用威严的目光将汪大祥压住，叫他坐下。

“大祥，现在还张口闭口地主富农?人家崽是社员了!你是没睡醒吗还是咋地?”汪棠司郑重其事的开了口，汪大祥便不敢再多说了，他掏出了一张揉皱了的本子纸，撕成两半，开始卷烟。

这时候，另外几个生产队的队长也在嘀咕：叫文楚牧管账恐怕不妥当。汪棠司一看，说：“既然大家有意见，就叫汪大祥来管账，散会。”汪棠司手一挥，叫大家走。

大队长贺敏果出来打圆场：“我同意支书的意见，叫文楚牧管账。”其他的几个生产队长都不知道汪棠司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都明白，汪棠司做任何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头脑里的**渠渠比别人多得多，不然，这许多年来，整了那么多运动，不是都没有把他整翻。

汪棠司叫文楚牧当会长，其实也是他思考再三才做出的打算：他明白，将文楚牧拉在身边，不就等于将芦苇沟那么多户地主、富农出身的人拉在了身边。他先给文楚牧一个“会长”当一当，看这狗地主崽能不能识时务，能不能为他所用。这才是他的用心。

贺敏果把文楚牧叫到了大队办公室。贺敏果四十多岁，诚实和忠厚写在他那微塌的鼻翼两旁，溶在他那浑厚的声音里。他给文楚牧说了汪棠司的意思。文楚牧在生产队连一直是做苦活的，突然有了这么个机会，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他对贺敏果说：“要不容我再想想。我倒不是不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干好?”贺敏果就说：“也行，你回去想想，明天给我回个话。”

文续伍一听汪棠司要儿子当会长，既高兴又疑惑。这一年多来，汪棠司突然对他一家很友善，他心里反而不实在了。文续伍觉得对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得防一手。文续伍拿不定主意，给儿子说：“你说说这事咋能轮到你?”

文楚牧说：“那我不当?”文续伍说：“不当恐怕会折了汪棠司的面子，反而得罪了那山老虎。”

文楚牧见父亲也是琢磨不透，便站起身干脆的说：“我想过了，不论汪棠司咋想，村里的人咋看，这个会长我当定了。”

见儿子主意已决，文续伍心里也是明白儿子的心意，他是想跟家门争一口气!便说：“如果决定要当了，那你一定要把账目弄清楚，不要出一点儿差错。”

戏班子是从德口县请来的，中秋那一晚，如期唱起第一出。

演出前，汪棠司作了讲话。他讲话从来不拿稿子，因而脱口演讲也就讲得极具煽动性。他用他的果敢与雷厉风行的形象向芦苇沟的村民们表示着，无论世事怎么变化，芦苇沟的事都是他说了算。当他高声说着自己贴了脸也要为村里的乡亲们弄出一台大戏来的时候，戏台子底下叫的叫，喊的喊，鼓掌的鼓掌。似乎，他们盼望汪棠司能再把支书当一万年。

而文楚牧呢?他虽然是第一次当差，但立刻就显示了他做事的干练和细心。该买的他都买到了不说，还特地用了一个小本子小本子，把某日买来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存放在那里，花了多少钱一点一滴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汪棠司手下干事必须多一个心眼，即便是一辈子谨慎关了的父亲不吩咐，他也知道。

其实他是不愿意在汪棠司手下“当差”的，只是他看准了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他要借此走上芦苇沟的舞台，他要叫芦苇沟人看一看，他是骡子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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