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在训练和整被子的过程中慢慢逝去。一不小心,春节就要到了。
平日里,白天忙着训练、打扫卫生、整理内务,晚上随时准备着应付紧急集合,这样忙点倒也不觉得什么,然而春节到了,往年的换新装、备年货等一些在春节即将来临前所应该做的工作在这里没有一点消息。在这寒冷的戈壁里,只有远方可望不可及的城市里传来一些孩子稀落的爆竹声,一切代表炉火、团圆和天伦之乐的事物叭叭地响着,以前还可疑惑为其他兄弟连队的枪声,现在,节日的记忆、年三十的饺子连同亲人们的面容直直地逼过来,捂上脸都无济于事。
假,是从昨天晚上才开始放的,到大年初三。
一整天,大家都在为晚上的盛宴而激动着、议论着,东张西望地笑着、说着、闹着。班长去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大家纷纷在购物单上写下八宝粥、健力宝、牛肉干等各种罐装食品,还联合批发了两箱陕西拉过来的“富士”苹果。
晚上的活动由各班自己搞,队上除了不准酗酒之外,再无其他规定。所以,晚上的菜意料之中的丰盛,每一个新兵在此时都显得格外的富有——两个月来仅有的一次花钱的机会,没有人会吝啬,更何况这是大家第一次在外地过年,第一次在警营过年……
所有的食物一摆到专门从饭堂抬来的桌子上便引起阵阵欢呼,大家霍霍地举起袖子,恨不能眼睛里也伸出根筷子来。
这时,班长站了起来,举起海碗用他们地道的兰州话祝贺一番,大意是让大家在部队过一个有意义有新年,可惜他的演讲实在是太糟糕,口齿不清不说,说的方言别人也听不懂,倒是最后一句“干杯!”分外地响亮,于是班里十三个新兵蛋子,不管以前喝没喝过、会不会喝酒,都显得很是勇敢地举起吃饭用的大碗大呼一声“干杯!”一鼓脑儿地将酒倒进嘴里,反正队上规定不准酗酒,又不是不准喝酒,至于什么叫酗酒,大家谁也说不清楚。于是一片碗的撞击声、爽朗的笑声、善意的谩骂声混杂在一起,搅和着温暖的火墙传过来的阵阵热气使得每个新兵都像风中的荞麦一般火红着脸,笑着、闹着、喊着、骂着、摇着、碰着,没喝就已经醉了一半。以前班里所有的禁令、规定和部队的条令、条例在今天都被这苦苦的啤酒解除了,酒随便喝,烟随便抽,绝不会让你因抽烟而喝烟茶,因偷着喝酒而用酒洗脸、刷牙……
新兵蛋子们互相敬酒时,有几个人眼圈渐渐地就红了,显然心中都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于是其他的新兵蛋子们很快就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沉默地摸着碗筷,仿佛滴了泪,又仿佛只是干干的伤感,最后干脆一吸子,来句“话在酒中,干杯!”然后便和着这种伤感、离愁等等复杂的心情和酒一起吞进肚子。
很多时候,我们常常会认为家是一个羁绊,阻碍了我们远行的步伐,而一旦真正离开了家,我们才会感受到,家其实更是我们心里不能割舍的牵挂,是我们心头的慰籍。
这些家伙真是的,为这掉眼泪,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于是,我和班长一起努力地安慰着这群“伤心”的战友们。
“铛…铛…铛……”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石英钟突然响起,一时间,新兵蛋子们都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啊啊大叫着拥成一团。
不知谁喊了声,“队长要放枪了!”**一鼓脑全赶到了操场。
我跟着大家一起来到操场,队长杨成军还真提着个信号枪在操场上做好了准备,后面几十号新兵全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上面规定,新兵连不准鸣放鞭炮,所以,能亲耳听到几声枪响,对这些每年在家里都是“炮手”的新兵蛋子子们来说不亚于过了一次炮瘾。
几道五颜六色的亮光划过天际的同时,信号枪几声脆响,把黑夜震得抖了几抖,新年从地平线外滚滚涌来,寂静了片刻,冷而干燥的西北风抚mo着青春的肌体时,群体突然醒转过来,使劲地跳着、闹着、喊着……既是对新年来到的兴奋,也是对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性格的渲泄……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一直闹腾到两点多,大家依然毫无睡意。
队上要求,两点十五所有人员必须上床休息。
灯按时熄了,班里静极了,很容易就能听到好多人的眼睛巴哒、巴哒地眨着。
炉火透过门上的格窗照进来微弱的红光将大家的思想照得格外的透彻。好不容易用酒和笑声逼走的思乡之情又一次十分清晰地逼了过来,挡都挡不住。
“笛笛笛……笛笛笛……”
急促的哨音突然响起。
“紧急集合!”班长一跃而起,大声喊着。
顿时,班里便乱了套,踢翻饭盆、碗碟的,穿错**的,大声喊着找鞋袜的,热锅上的蚂蚁有多急有多乱,这帮兵便有多急多乱。
集合用了整整七分钟。
队长并没有发火。
“同志们!刚接到支队通知,四分厂一号哨哨兵被两名歹徒于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突然袭击,歹徒抢夺走哨兵执勤用五六式冲锋枪一把,弹夹两个,子弹数发,现已向我处东北方向逃窜,支队命令我们分成九个小分队务必于二时五十分赶到二号警戒线并布下包围圈,伺机抓捕这两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我命令:每排分成三个小分队由此向警戒地点一字排开直线推进,发现可疑人员立即发出信号,予以逮捕,联络信号,小喇叭一长一短为发现敌人,小喇叭短叫三声为歹徒向北逃窜……同志们!党组织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让我们鼓起勇气,精神振作,顺利完成上级交给我们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群情激昂,声音震天。
午夜两点多奔路于被大雪覆盖的戈壁滩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很惬意的感觉,特别是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有着特殊的任务、特殊的使命的时候。
茫茫的大雪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戈壁,一望无际的戈壁更加一望无际。
没有人继续想家,所有的新兵只有一个信念,亲手抓住这两个可以让自己立功的歹徒,他们甚至忘了,队长说过两名歹徒手里还有枪,而他们只是徒手,甚至还背着阻人路程的背包、水壶、毛巾之类的东西。
更多的人认为是新奇、好玩、剌激、有意思。
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队长命令撤回。
两个歹徒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队长说支队命令新兵连全部撤回,歹徒已被五中队的防暴排就地枪决。
我就不明白了,队长既没拿对讲机,又没见有手机,是怎么同所谓的支队前指联系的。
不管怎么着,歹徒必定是被打死了,不知道五中队哪位班长运气这么好,嗬,最少一个二等功。
回去的速度快多了。
春节一过,下连的日子便一天天地逼近了。
大自然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按它自己的规律循序渐进的变换着一年四季。
在内地,迎春花早已挂满了枝头,但阳春三月在这里一点也体现不出来,天依然冷,风依然吹。各种植物连一点发芽的意识都没有,甚至鹅毛大雪依然会时不时地袭击这座冷酷的城市。
初进新兵连,接受到严格的管理,艰苦的训练,大家极力企盼新训结束的那一天,想着一回到连队,最少会有了**的机会,最少可以吃好、睡好。虽然班长总是用尽词汇地描述着连队更加艰苦的生活,但对这只需呆一个星期便足以让任何一个厌烦透顶的新兵连生活,大家依然想用下连队或分到机关来替代它,即就是苦,那也将是新的一种而不是当前这样毫无意义的苦法。
可临近这一天,大家却又不同程度对地这种环境、这种生活有些依依不舍,更主要的是所有的人都深切意识到他们就要分手了。
再过几天,我就要被分到全支队训练最苦、最累的厂区二中队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既对终于能离开这里而高兴,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矛盾。
在此以前的那个星期天,我被杨成军队长叫到了处长家里。
新兵连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哪个中队训练最苦、最累?
二中队!
那就二中队!
我准备让你去机关,然后学开车,这样即使你以后提不了干部,也有机会转志愿兵。
那我岂不总是需要您的照顾?
你想靠自己?
对!下中队后,我不想让中队官兵知道您是我舅!
好样的!但你没有一技之长,到时凭什么留部队,想给你转士官,你连机会都没有!
什么?还要留我在部队?
你父母把你交给我,可不是让你来尽义务的!
可我没想过留部队,再说了,我现在要做的,首先是锻炼好身体,要不然后面三年怎么过?
那你就去二中队吧!但愿你的选择是对的。
可是,听到处长说让我学开车、做司机的时候,我真是心有所动。学车的念头在两个月前的那个寒风凛洌的下午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那是刚到部队的时候,西安到乌鲁木齐的火车开到这里时晚点了两个小时,凄凉的火车站连个人力三轮车都没有,我跟三舅只有步行至福利区(核城职工居住地)。
在那段20多公里的路上,我们不止遇到过五辆汽车擦身而过,但却没有一个司机停下来。那时候,我便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做司机,做那种“招手停”式的司机。(其实当时我不知道,所有进入核城的人必须“验明正身”才可以跨过警戒线,因为这个地方是军工保密单位)
两种选择将意味着两种命运。战斗班艰苦,司机潇洒,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有点后悔。但不论怎样想,几天以后,命令一宣布,我就得动身去二中队,我已经回绝了老舅的好意;我的行为已经受到了老舅的夸奖,我可不想在老舅和小表妹面前做个说话不算数的士兵。
新训考核工作一结束,而有的班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战友们互赠礼物,整理自己的东西,单个照像、集体合影,要好的朋友也纷纷聚在一起照张留念照。核城那家唯一的国营照像馆干脆抽出几个人来到营区为战士们服务。
许多新兵甚至还背着班长一群一伙的的到营区对面的饭馆聚餐──那里的老板很欢迎这群新兵们。因为新兵有的是钱,谁第一次出远门身上不带个千儿八百的。班长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加干涉,他们理解新兵们的心情,他们也是从这晨走出来的,他们只是旁敲侧击地奉劝大家要节省着花钱。
我们班的集体照已在营区大门口照过了,我又和一些要好的战友们也照了几张合影。我甚至还跨着那没有枪的枪套,戴着班长的大檐帽(新兵们至今未发大檐帽)照了一张单人照准备寄给家乡的朋友、同学们以振军威,至于结业证和档案里的单人一寸照片我在半月前的那个星期天已在照相馆照过了,并且加洗了十几张按“规定”给班长里的战友们每个送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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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辛冰』
一九九二年的二月是闰月,二十八号过了便是三月一号。早晨,我仍然一如既往地第一个起~,以前,我也是经常早起,主~是为了占住~前的那块地板以方便叠被子。但今天早~,我可不是为了占地方。因为我们今天~本就不用整被子而是应该打背包──十一点,团里的车将送我们~到老连队。我早起是因为~~厕所。和其他四位战友通宵达旦说话时我喝的~最多。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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