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并不是因为什么在抱怨温子生才不跟她写信,完全是由于他只要一拿起笔来就会头痛,心里想着的东西一点儿不少,可什么样的笔也不管用,不听他使唤。许多话说着容易,要让它们变成文字实在比扛千斤重担还难,平安多次想用同音字去代替,甚至设想拿什么符号来表达,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几次请毛竹为他代笔,但毛竹立即就一口拒绝。毛竹说道:“你是给老婆写信,这事怎能请别人代替呢?再说,朋友之妻不可戏,许多话只能你对她说,我可不敢写给她看。”平安怎么说他,他也有理由予以回绝。平安不由得在心里埋怨道:还说山东汉子豪爽、仗义,我看你简直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这般一根筋呢?那点弯儿也拐不过来,实在太直了。以后毛竹说什么话,平安都会为之打点儿折扣,认为他是在吹牛。其实也怪不得毛竹,二十多年没与书本笔墨打过照面儿了,他也和平安一样,许多话是会说不会写。
可毛竹偏偏爱向平安拉扯,且一开口就住不了嘴:“平安啊,我们山东人历来敢打敢拼。我们中国人只要一提起农民起义,便会自觉不自觉地联想到我们山东的水泊梁山啊。《水浒》可说与我们山东密不可分,没有山东很难有《水浒》。我最佩服鲁智深,并不是因为他也姓鲁。除了这一百零八将,我便佩服那些闯关东的豪杰了。你想想看,他们的勇气、他们的精神、他们的胆量、他们的干劲,在我们中国,别说是几百年前,就是在现在也是难能可贵的,也是举世无双的啊。现在国家的政策好,鼓励人们走出黄土地红土地黑土地,举国上下一齐投入到改革开放的大军中来,都当上了以前曾朝思暮想的工人,多难得多好啊!可你看看,还有许多人在担心改革的政策不会长久,他们何等愚昧无知!怎么可能不会长久呢?只怕你有那么一天想着不让改革都难哩。他们畏首畏尾,不敢越雷池一步,好像怕招灾引祸似的。真是胆小如鼠,笼门已打开,就是没多少人敢飞出来;一辈子死守着自己的狗窝,他们永远是那样鼠目寸光,永远也不知道大海有多么宽广浩瀚。我真的打心眼里替他们惋惜啊。”毛竹说得相当快,他不在乎平安能否听清楚,更不想得到平安的赞同或是能有什么评价。他只是有意无意地说着,好像仅为将心里的感受说出和让**释放一部分出来,以求减轻一点对他的压力,“他们闯关东是为了活命,为生活所迫,而我闯广东是为了致富,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这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也有相同的一面,那就是我们也需要有着他们一样的勇气和胆量。十年文化革命,把人们的一点信心都‘革’掉了,一点胆量也被彻底‘革’得精光。像他们这样,社会还怎么发展,人类还如何进步呢?要让当年闯关东的老前辈知道了,他们会在地下笑醒的。平安,不瞒你说,我瞧不起如今的年轻人,他们的胆子决会只有芝麻绿豆那么点儿大,仅仅在自己家里‘牛’!窝里横!”
玩具厂不断在扩大,车间由原来二十平米的一间,没两个月时间已是三十多平方的三间,职工也由三四十人猛增到将近两百来人。仓库这儿也让安排来了一个小伙子。说他是小伙子,毛竹并不认可,特别是他那奇怪的名字。他说他的家乡在云南,是纳西族人,自己取的汉名叫多多梅,且在北京游了半年,然后才来到广东。
“哼!还多多美,我看你一点也不美。”毛竹指着他的脸说着,分明是不相信他自报的年龄,“你只有二十岁?怎么一脸的络腮胡子?我说你起码超过了四十。”
“哦,你讨厌它吗?我马上刮掉。”多多梅说他是少数民族人,但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平安在心中欣羡不已,也特别佩服。
“多多梅,你的家乡一定很美丽吧?”平安试探着问他。
“那还用说,现在我们中国到处都美。”多多梅还没开口,双眼已提前放出光来似的,“我的家便在泸沽湖的岸边。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只有在我们那里才可真正看到。坐着猪槽船,在万顷碧波上慢行,我总是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在那片古老的湖边,在那块神奇的小天地上,生活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摩梭人。唉!我真的不忍心离开我那可爱而又美丽的家乡!”
“可你还是离开了。”毛竹说着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话,他有点讨厌多多美,“既然那么美,你为什么不守在那里?”但毛竹刚说出这话,心里就后悔了,认为不该乱说,自己也太心直口快了。自己不也一样夸自己的家乡很美,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吗?可能全世界的人都有着这一性格,有着这种思想,所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穷窝。
“你有所不知啊。”多多梅没在乎毛竹对他的讥笑,“我们那里湖光山色虽然美妙绝伦,但民风民俗却让我无法接受。我是为了躲避那里的‘阿夏”婚姻,才毫不犹豫地逃出门的。”
“什么是‘阿夏’婚姻?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平安好奇地问道。
“你是汉族人,你怎会知道?”多多梅摇着头叹了一声:“唉!那简直不是人的行为,我真的为他们感到害羞,感到脸红。没有父亲和父爱的家庭怎可以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呢?导致残缺不全的家庭的婚俗居然能维持到如今。我真不明白它是靠什么力量去支撑的。我多么希望我们年轻的一代能迅速把那种可耻的、落后的、肮脏的婚俗彻底改变过来,让小孩能见到他们的父亲,让他们能过上真正的人的生活。”
毛竹比平安好奇,追回着‘阿夏’婚姻的具体内容。多多梅也不讳言,从女人说到男人,又从男人说到女人,把那种独特的“走婚”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
“难怪你逃避。小兄弟,以后别回那种地方去了。那哪叫婚姻?纯粹是在玩游戏,是在闹鬼!找个我们汉族姑娘,你干脆跟我们汉族人学习。哈!还是我们这里好,你以后不要再大吹大擂你们那个乌七八糟的泸沽湖了。”
“谁不吹自己的家乡好呢?你不懂,出门在外,人们吹着自己的家乡,那是出于他们对自己家乡的爱,对家乡的思念。”多多梅说着,眼睛已**了,“我们云南确实不一般。你们听说过滇缅公路吗?听说过远征军没有?还有巫家坝机场,还有千千万万的抗日英雄滇军。他们抗日的功勋是无法被埋没的。他们的‘第60军’在抗美援朝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西南联大’以及‘云南陆军讲武堂’也离不开我们云南昆明。至于‘倒袁’就不用说了,因为袁世凯注定成不了大气候,即使没有蔡将军,他充其量也折腾不了两年。毛竹哥,你说对不对?”
毛竹眨巴着眼睛,听不懂这个小青年所说的内容。他到底是山东汉子,装不出懂得的样子。他且对中国的近代史不感兴趣,从小就只爱听《三国》和《水浒》里面的半真半假的虚构故事。
“喂!平安,每天来找你聊天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多多梅觉得他们对云南并不像自己那么热心,便想换个话题。
“怎么啦?你想打她的主意?”毛竹很不满地问道。
“哦,她嘛,叫明星。”平安显得很平静。
“这名字好听。”多多梅笑着说:“你们汉族人最让我佩服的,便是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名字取得念起来像山歌那么样动听。我在县城里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汉族女孩,她的名字像鲜花一般美。我就是因为喜欢她的名字才爱上她,也因此没能考上大学,现在想起来就不知道该有多悔。唉!”
“后来怎样了?我是问那个女生。”毛竹的劲头陡然升了起来,他关心着那个女孩。
“能怎样呢?她说我跟她不是同一个民族,‘你回家里去做你们那摩梭梦呗’,这便是她给我的唯一的礼物。都是中华儿女,难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犯了大罪?为什么要把民族分得那么清楚呢?不分民族真的就行不通吗?几千年前的秦始皇且能合并六国哩。我盼望有那么一天,不再有人说什么汉族什么少数民族了,成为一个大中华民族多好!我们什么也不分,同心同德,一起建设我们同一个祖国。那该是多么美好啊!我可以娶一个汉族姑娘,也可以学更丰富的知识。平安,你说我这个美梦能够成真吗?”
“我只知道天下仅有一个中国,没听说过中国还有其他的民族。你是我至今遇到的头一个说不是汉族的人,我觉得你与我们没啥两样。你的普通话比我说得强多了,让我感到很惭愧,并且觉得还不及你呢。我也相信中国将来不会分什么民族,这里的女生也一定会对你感到十分乐意的。”
“真的?我相信你的话。我也不跟你说假,我很喜欢那个明星,一眼见到她时,就觉得她非常可爱。她不像别的女生,许多女生老爱扭扭捏捏的。”
说到正是火候时,恰巧明星下班来找平安,他们当时住了口。毛竹躲到一边去想窥看多多梅的动静。这个摩梭青年背面说得劲头十足,当了面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倒象个小姑娘,羞羞答答的一头钻进仓库里去了。
“平安,我们都下了班,你们怎么还不关门呢?”明星是故意说给躲在仓库的多多梅听的。
“平安,你不要关门。若把我锁在这里,那可就惨了。”
“我帮不了你,你快求毛竹哥。”平安笑道,与明星一起走了。
“你不用怕,多多梅,会有小姑娘来搭救你的。我也走喽!”
“毛竹哥!毛竹哥!你别,别走呀!”多多梅从仓库一直说到大门外,“你们真爱捣蛋啊!走到哪里,都是这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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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老乡华亦美』
“真没想到,平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打工呢?今天我们车间又安排~来几个,还有三十来岁的大~生呢。”吃完晚饭,明星~求去马路~散步,一边对他说着。平安还没习惯,不敢答应。明星笑了起来,对他说道:“你怕什么?我一个~的都敢,你怕人家~了你不成?幸亏你没~车间,那些~们除了~活时有人在那里督促还能暂时勉~静~来,只~一有空,便是无话不谈,毫无忌惮。咱们在大马路~走走,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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