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恶魔的耳语（二）

作者：百目鬼妹

万般无奈之下，妈把妹妹送进了医院。爸爸得知消息请假赶了回来，和我们轮流照顾妹妹。

被妹妹的事影响，我上课老是走神，不时想着妹妹的事，书念不进去，心情发慌紧张。

放学后我直接去了医院。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我静静走到病房门口，妈背对我坐在床边对妹妹说话。妈用劝导的语气说着：“就这样吧，就这么办。”妹妹细声细气地说：“不要！”妈口气更**：“没关系的，妈妈帮你！”妹妹声音细小却笃定：“我不要！”我吃惊又好奇：他们在争什么呢？妈说的话妹妹从没有不听的！妈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不会有事的，这是救你的命呀！”妹妹声音大起来：“我不要！救命也不要！”

我踌躇了，慢慢地退走。在走道里徘徊一阵，我若无其事地又进了病房。“妈！妹妹好些了吧？”一进去，我先出声。

妹妹仰脸看我，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看上去生气又难过。“好点了吗？是不是不好？”我又问。妹妹没对我笑。妈看我的眼神，有些尴尬：“妹妹还是不好，昨晚只睡了一小会儿，饭也吃得少。”妈说着望向妹妹，语重心长道：“昨晚又做恶梦了吧！来，对妈说说，没关系，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妹妹低下头，不作声。我微笑着坐到她身边，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故作轻松地：“怎么了，小麻雀怎么不爱讲话了？”

妹妹依然不开口。妈不转睛地盯我们一阵，沉声说：“吃个苹果吧！”她起身拿起一旁的包，翻了一阵拿出个手机，又放下，再翻才取出个苹果。妈这些天也被弄得心力交瘁，筋疲力尽了吧！我看她拿刀子的手都在发抖，皮削断了一截又一截，还带着厚厚的果肉。“妈！我来削吧！”“没事、没事！”妈连声说，望向妹妹，连恳带求：“把梦说出来吧，好妹妹，乖妹妹，你不是说说出来舒服一点吗？”“是呀，别怕，哥哥保护你。”我说，心里却忐忑不安。自从看了妹妹的画，我一直不太舒服。它就像不小心打翻的墨水，在衣服上留下难以消除的墨迹，不可避免地在我心上留下一抹黑色的阴影。

妈一再央求，妹妹一个劲摇头。见房间的气氛越发沉重难堪，我忙说：“妈，你去休息一会儿，我守着妹妹吧！”

妈也与平日不同了，直直瞪向我，让我没来由地害怕。

突然，妈冲我发了火：“看看呀！就是你来了，星星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怎么作哥哥的！”

我愣了。自从有了妹妹，妈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妹妹带着哭腔说：“妈！不怪哥哥！”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开门出去。这时妹妹大声叫一声：“哥哥！”我回头，看到妹妹亮晶晶的眼中泪花在打转……

从那一天起，妹妹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诊断不出病症，只能说是恐睡症引起的。爸妈把妹妹转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惟一的结果是妹妹的状况越来越差。最后别说睡，连床也不愿挨一下了。只要有人想让她躺到病**，她就会大叫：“不要睡！会做恶梦的！”医生护士安慰她：“不会的，一会儿就好了！”妹妹的脸越发惊惧：“会的！做了恶梦就出不来了！”

她居然还把用来辅助睡眠的药片撒了一地。无奈之下，医生护士不得不给她注射药剂。

妹妹不再是小天使了。

她完全变了个人。

我看到她躺在病**，双眼睁得老大，直愣愣瞪着天花板，眼圈周围黑了一圈，双颊瘦削凹陷，简直认不出来。

耳边传来妈的哭声。护士医生不住说着：“可怜，太可怜了！”

我背过身，脚趾指尖都一阵发凉，**蜷缩起来。

折腾了好久，妹妹总算睡着了。

妹妹没有再醒来。

也许她太小，没来得及走回入口；也许真如她所说，陷入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第二天护士一早查看病房时，她的全身都凉了。

葬礼上，我和爸爸扶着快哭昏过去的妈，接受着亲朋好友的慰问和悼念。相对于妈的悲痛欲绝，我的心异乎寻常的冷静。天使不该留在人间，所以，妹妹才走得这样匆忙。

葬礼后，爸爸又不常回家了。妈整天像梦游，恍恍惚惚，精神好像垮了，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没关系，我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愈合一切。

哪知道，一切并没有结束……

……我从**猛地坐起，手脚发凉，手心冒着冷汗。是个恶梦！是那个梦！

和妹妹同样的恶梦！

难道说妹妹死后，我就会接着做那个梦了吗！

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

我只是听妹妹说得多了，留下太深印象才会做恶梦的！

我一再劝慰自己。绝不是同一个梦，只是相似、相似。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做好早餐，叫醒妈。妈的精神还没恢复，家里需要我照顾。吃早饭的时候，妈一直从对面**盯着我，看得我发毛。葬礼后她总是用那种眼神看我，像冰棱一样刺人。

“妈，你怎么了？”我犹豫一下问，“看我做什么？”

她一动不动盯视我，面具似的脸忽然裂开一条缝。她动了动嘴，声音像在冰水里浸过：

“你做恶梦了吧？”

“哪有啊，没有！”我本想说“是”，可被她目光一瞪，不由地慌慌张张，一口否认。

“我睡得很好。”我说完，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餐，逃也似地离开家门。

妹妹走后，这个家就像冰窖。爸爸回家愈来愈少，妈愈来愈让我恐怖害怕。

恐怖的还在后头。

夜晚，那个恶梦又来了。

周围全是黑暗。似乎灯光透进，照起来却黑乎乎一片。一个声音从深处呼唤我，遥远又清晰，轻细而清楚。“来啊……快来……门开着，有长长的楼梯……走下楼梯，一直往下，往下……”很耳熟的声音。是谁呢？就在我耳边说话。我似乎又模糊又明白。声音低低的，像对着我耳道吐气。我情不自楚地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指尖微微一震，手指已碰到门扉。门向里推开。门里，楼梯一级级缓缓地延伸着，默默地浸入无尽的黑暗。

停！快停！我的头脑发出指令，抗拒着那个声音。理智要停，身体却不受控制，脚停不下来。停下！停下！无法控制地朝前走，一脚一脚下楼梯，一步一个台阶……

我从梦中惊醒，跳下床，冲向盥洗间。打开笼头，将冷水泼在脸上，稍稍清醒了些，我微微舒了口气。

转身回房，蓦见暗暗的客厅耸着一个人影！我的心猛烈一跳！定睛一看，是妈妈！黑暗中她出现在身后，就像在那里站了多时。

我的心还悬在空中，说话也不顺畅：

“妈！你，你怎么起来了？”

她眼睛直盯盯看我，眼光尖锐直扎人心，说：

“你，做恶梦了吧！”

那不是关心，是冷眼旁观的语气。妈的眼光像刀子一样扎人。

一瞬间，我懂得了她目光的含义：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无法与她的目光对视，我一头扎回房间。

后半夜，我再也没法睡着。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做恶梦。

好容易捱到天明。我早饭也没吃，匆匆去了学校。一路狂跑大汗淋淋的我奔进教室，一见方川就冲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领，难以抑制地咆哮道：”喂！你不是说把恶梦传给下一个人自己就不会再做恶梦了吗！为什么我又作恶梦了！”

“喂，喂，你怎么了！一大早就对我吼！”面对气急败坏的我，方川摆出一脸无辜，手抵在我胸前，“冷静点！我怎么听不懂啊？”

看着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瞧我们，我竭力压住火气，缓和口气松开手说：“好！我们到外面说。”

我们走到过道一端的厕所。这会儿时间尚早，学生少校园冷清，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出什么事了？”方川压低嗓子问我。我闷声开口：“上次你不是说，如果重复做可怕的梦，要摆脱的方法就是趁别人熟睡时，悄悄把梦讲给他听，他就会接着这个梦做下去吗？”“是啊！”方川说，眼睛眨了眨，“怎么？你试过了？”“对！”事到如今我已不想隐瞒，“开始是有效，那个人把我的梦转过去了，接下去了。可他后来死了，他一死，我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有这种事？”方川的表情很意外，半信半疑，“不会是被梦吓死的吧？”

“谁知道！”我生硬地回答。

他认起真看我，从我的脸上敏锐地捕捉信息，小眼睛闪出了光亮。

“你说的那个人……”他欲言又止，“不会是——”

我的沉默等于默认。方川也不知说什么好，拍了拍我的肩，想传给我一些力量。

俩人一阵静默。他思忖一阵，缓缓说：“这应该是——梦的反噬吧！”

“梦的反噬？”我咀嚼着他的话，不太明白。

“这种方法称为恶梦的传导，把一个传到另一个，不断延续，不断循环，就像一个圆。但它也像一个诅咒，不能间断，如果断了一个环节，恶梦就会返回到前一个人身上……”

“……”

“明白说吧，它就是个诅咒！你知道，向别人下咒如果失败，它的负作用，就会返到下咒人的身上！这是诅咒的反噬！所以，”方川看我，目光小心带些怜悯，“你会重新继续做那个梦。”

我倒吸一口气：“我能把它再传给另一个人吗？”

他沉重地摇摇头：

“这是诅咒的回路，没法再传给别人。”

“就是说……”我嗓子像被扼住了，喘不过气来，“我要一直作到……”

他深深地看我，目光哀伤又痛惜。末了，他颤声说：

“我要没说这个就好了。”

“不，不怪你说出来，”我说，“怪就怪我听进去了。”

（2012年2月1日13：22发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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