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恶魔的契约（下）

作者：百目鬼妹

恶魔之森在曙光里很安静，没有鸟雀的鸣叫。那是美梦，还是恶梦？他翻过掌心。手心的的印记无疑映印了它的真实。

他下意识地往回走，离开森林。起初还带点迟疑，好比误入罗网又被释放有些头昏脑胀的小兽。他回头望望，密如罗网荒凉寂静的森林犹如一只巨大的蛰伏的猛兽，静静注视猎物的远去。他停了一下，接着大踏步地走去。

太阳升起来了，泻在他脸上，闪着希翼的光辉。他在心底微笑。他步伐矫健，越走越快，就像挣脱牢笼扑向天空的小鸟、脱离渔网奔回大海的游鱼。

太阳正西沉，柔和的橘红色余晕洒在阿萨尔的后背。

满月迎着他升起。他朝月亮走去。

夜深了，他在河岸边侧着身，枕头块石头睡着了。他睡得安稳，还做了美梦。

太阳落下，晚霞消褪。他依然脚不停地赶路。霞光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大道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车马来往不绝。

远远望得见都城的轮廓。它从模糊到清晰，高耸的城墙壁、宽广的城门、巨形的建筑。离梦想越来越近，阿萨尔虽然旅途劳顿，却满脸喜色，抖擞一下精神，加大步子。

进了都城，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切就跟他初次进城时一样繁忙华丽壮观。正是那一次，他遇上了女王出巡。只惊鸿一瞥，从此再也忘不了她。他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嘲笑自己的卑鄙渺小，却压抑不住炙烈爱火。有如身处烈日炎炎的沙漠，热浪侵袭、烈日烘烤，他的心房无时无刻不受到煎熬。

他停下来，向一个路摊小贩问路。小贩惊讶地看看这个风尘仆仆却很有精神的青年，向他指明去皇宫的道路。

现在他当真来到皇宫的面前。作为城中城，它俨然独立于世外，宛如夜空中最闪耀的星辰，宛如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它宏大、壮美、神秘，在灿烂阳光下发散着流光溢彩、动人心魄的美丽，令他看出了神。

嵌金镶银配以雪花石膏门柱的宫门，前面两侧有两尊带翼公牛石像，彰显出它的神圣崇高。大门两边伫立手持长矛威风凛凛的守卫，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屏幛。

他提起勇气。毅然朝宫门走去。

“站住！”守卫抬高长矛，矛头闪着慑人的寒光。

他一下抬起右掌，五指伸开，让手心完整地展现出来。

下一刹，守卫们的眼光由警戒转为惊异，矛头随之放下。“红蝎子！”他们迅速交换一下眼神，一个士兵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请稍候！“另一个则匆匆闪入大门。

稍倾，宫门大大敞开。身着礼袍的黑人宦官走出，点头哈腰迎他进去。

他走入门殿。那里装饰着大理石浮雕的墙砖，地面铺着浮雕的雪花石膏方砖。看得他眼花燎乱，不知所措。两位月牙般可爱的少女上前，从一个铜壶里倒出浸鲜花的清水替他净手。他的手心手背被反反复复翻来覆去洗过，又用喷香的丝巾擦得仔仔细细、干干净净。宦官趋前又仔细查看一番，满面堆笑躬身屈膝引他往里走。“请、请！”他进入被宫墙环绕的庭院，早有禁卫军盛装列队候于路旁，如同迎接尊贵的来宾。他一走过，他们纷纷低目垂首，屈腿半跪于地。他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几乎有些张皇失态。

“大人，这是您应得的荣耀，”宦官安稳的语气使他定下心来，“请接受它。”

“可是……是怎么回事？”

“大人，女王陛下要召见您。”宦官平静的一句话，好似夏天的闪电，突然发生，刹那间照亮一切。

他沿路前往下一道门。又有几名标致的少女过来，领他步入浴池，为他沐浴更衣。浴池的热气氲氤，少女的手光滑细腻，一切别样的优雅。他只觉浑身发烫，体内的血都在燃烧、沸腾。

浴罢，众人为他换上作工精致考究的短袖束腰长袍，尤显他英俊**、人材出众。

在他眼前，一道道门开启，大大小小的庭院一直延伸，毫不吝惜地展现其神秘莫测、悠远深广。经过一栋栋建筑、宫苑，前方，巍然耸立着一座有重重卫兵把守、明亮宏伟的殿堂。

奴仆们正展开一条瑰丽的长毯，一端从白色大理石台阶上垂下来，一直拖到他的脚前。

阿萨尔明显迟疑，驻足不前。他被殿堂的宏大、威严、庄重的气势给压倒了。他被深深震撼，也深感自己的渺小卑微。

“请进，女王在等你。”宦官轻轻说道。如干渴焦虑的人遇到从地涌出的清泉，又给他四脚百骸注入力量。他伸出脚，踏上长毯。

一入大殿，立时一阵眩晕。

处处是黄金、漆砖、雕塑、绸缎、珠宝、薰香，说不尽的豪华珍贵。天花板上漆上青蓝，以金色星辰点缀，有如浩瀚的宇宙；脚下铺着鲜明亮丽的地毯，有如富饶丰泽的大地。围聚两端的权贵大臣，都是一个个胡鬓整齐、气宇轩昂的人物，则像地毯上各色花边，繁花似锦、缤纷灿烂。

在这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如同钻石项链上最大最亮的那颗——是坐在正壁阶台的王座上，美丽的塞米拉米斯女王。她比任何人都高，都高贵，镶嵌着珍珠宝石、铺陈着锦缎的黄金宝座也遮掩不了她分毫的美丽，甚至在她焕发的光辉下黯然失色。

她身材修长，匀称，戴着黄金冠，浓密的鬓发勾勒出她优美的脸庞。洁白的前额、宁静的眉宇，流**过人的智慧，无比的尊严，令他看一眼再也忘不了她，令他看一眼便深深地倾倒，脸贴到地上。

“你就是红蝎子？”女王开口说话，她像春天绽开的花朵一般吐露芬芳，令他如沐春风。“起来吧，把你的印记展示给我们看！”她的话音温和而不失威武庄严。他顺从地起身，举起手掌向众人一一展示。所示之处，无不引起一阵暗暗惊叹声。

“你果真是红蝎子！”女王端详，满意地微笑，最温柔最美丽的笑容——他看到太阳升起，给一切镀上金辉——他如痴如醉如入仙境。“你叫什么名字？”

“女王陛下，我叫阿萨尔.帕拉沙。”

“阿萨尔，终于见到你了！”女王从王座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如天仙下凡降临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我们一直寻求你！你就是我们的——红蝎子国王！”

女王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大殿，激起一阵阵欢呼。

女王的手温暖有力。他的心狂跳不已，手也抖得厉害。“国，国王！？”

“是的！”她不容他质疑，目光火热闪烁，“你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国王！我的丈夫！”

他惊喜交集，是那么地激动。他大起胆子看她。她高高在上，却近在身旁，美仑美奂。他的眼花了，情不自禁想跪在她面前，吻她的手。她的丈夫！

大臣们如被狂风压倒的草木，一排排伏倒，欢呼膜拜。

“国王陛下！”

“大神官！”女王轻启唇齿，她的每一个字都令阿萨尔如饮甘泉，沁他肺腑，“快快准备结婚仪式！我要举行盛大的婚礼！”

“是！”

他只觉幸福又甜蜜。众人都围绕他们忙碌，像旋涡一样团团转。在旋涡的中心，这博大的宫庭，就他们俩。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心中惟一的存在。

他俩沐浴熏香，换上繁复隆重的礼服，手牵着手，迈向圣坛，站立在伊斯达女神雕像面前。祭火熊熊燃烧，司祭高声念着祈祷文，女王庄严地宣誓：

“从现在起，阿萨尔?帕拉沙已是我的夫君，亚述的国王！神保佑亚述！”

在神官指导下，阿萨尔郑重发下誓言：

“从这一刻起，我，阿萨尔.帕拉沙，已成为亚述的国王！我愿领导亚述，担负起一切责任，为亚述奉献一切！神保佑亚述！”

“非常好，阿萨尔。”女王朝他转过脸来，眼睛亲切、温柔地闪光，口中吐出的热气如花香在他耳边萦绕。她轻轻抓了他的手：“来，到外面去，见见你的臣民，我的国王！”

他仿佛走在云端。看到的听到的都像在作梦：他们走出神殿，台阶下黑压压的全是人，似乎全城的人都集中到了这里；女王大声地宣布，他们有如收割的稻草般一片片跪倒，欢呼声像层层波浪涌过。

“国王！国王！”

“神保佑亚述！”

“亚述必胜！”

之后即是漫长的庆典和宴饮。他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又一种激动不安的情绪开始滋生蔓长，如同黑暗中互相缠绕、**闷热的亚热带植物，感觉焦灼难耐。

女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扬起嘴角，问侍从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准备好了！”随侍们面溢诌媚之色，回答道。他们微微躬身，在前引路。

“过来。”她紧了紧他的手，带他穿过大厅，相连的走廊，步向最里面的房间。沿途他再一次领略那极度的精巧与奢华。

宫室一角，红色配金丝的帘幕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仆人小心谨慎地将它掀开。他分明看见了四面挂着丝绸帐幔铺着舒软盖毯的睡床……灯火昏暗，床幔**一条缝……

兀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没有婚床。幻象消失了。拉开的帘幕后，呈现的是孤零零的断头墩。

这是什么？他止步。女王的手已不知不觉从他手里滑走。惊疑之际，两双精壮的手臂已拽住了他。

“怎么回事？你们做什么？”他大喊，挣扎，将目光投向塞米拉米斯，竭力想明白这一幕的含意。

他简直认不出她了。她脸上回复了冷冰冰的端庄与尊严，高傲地回望他。他在这眼风下变低缩小，化为乌有。

“你们要杀死我吗？！”他拼命挣扎，嘶吼，“为什么？！”

她终于开口：

“红蝎子王是祭品。献给女神的祭品。”

从云端直直坠入地底。他全身一阵冰凉。

“为什么？！”他执拗地想问个明白。

“我的军队即将攻打埃塞俄比亚。九天前，我们按照出战前的传统，向伊斯达女神进献祭品……”女王说道，句句像刀子切割他的心，切成片片碎块，“可是，女神并不满意普通的祭品。神谕显示，她需要手上有红蝎子印记的国王！

“在贵戚权臣中，都没有这样的人。于是朝会商量的结果，就是在全国范围查找手上有红蝎子印记的男子，然后我和他结婚，让他成为国王，再把他献给女神！”

阿萨尔的头完全昏了，脸一片惨白。外面的喧闹声还在继续，可他听不见了。

“九天前”，这三个字像一道霹雳，擦亮他的脑际。他想起来了。九天前？不正是他与魔鬼订下契约的时候吗！？

他明白了，断头墩也近了。健壮的卫兵压住他的头，压弯他的脖颈，俯向墩面。

“那不是女神！”他想大叫，大喊：“你们被骗了！那只是魔鬼……”

这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稳重有力的步伐。他的脸贴着冷硬的石墩，余光瞅见一柄青铜斧闪着利光。

刽子手来了。他一阵激凌，使劲扬起脖子，正对上一双闪着斑澜色彩、充满嘲讽的双眼。

来要帐了吗？临死的恐怖与畏惧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充满了自嘲与坦然。

欢呼声又如涨潮一样响起。

在生命的最后火光消失前，阿萨尔的口角微露一丝轻笑，是嘲笑也是自嘲：“骗子！”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