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说小，二十年前的确小得可怜，那时一个小时可以绕城走三圈。可如今仅走一条大道没三个小时到不了头，且城内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条新大道诞生。公交车线路不断在增加，仍然满足不了需要。周边的村以及乡镇，一个接一个被它呑吃掉。大块大块的菜地被征收，大片大片的农田被圈占入市区。一座座绿树成林的**被推平移走，换成了一幢连着一幢的高楼，而让售楼部明码标价在满城叫卖。倘若谁在大街上逛一阵子，商品房的推销宣传单会让他接上几大摞。

这座城市貌似庞然大物，而实则空虚得要命。工厂、公司虽然千奇百怪、数量逐日增多，但能让人点头夸赞的则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然而，房地产开发倒是兴隆发达，且群雄逐鹿。至于街道，两侧则全是大小商铺，数量之多，不可计算。

“呦，胥荣，你是想给你老婆挑一件衣裳吧？”商家豪一眼看到从他店前路过的胥荣，忙招呼道：“这满大街挂的是五颜六色的服装，可说心里话，你千万别把它们买给面子穿。你家面子那么细皮嫩肉的，若穿了这种东西，没几天便会全身变得粗糙难看的。那太可惜了。”

胥荣忙答道：“我知道，全是化纤做的。面子怎会穿它们呢？她身上的衣裳都是在专卖店选的。”胥荣边说边匆忙离开了。哪有钱买衣服？他是在苦苦寻找另一份工作。据说用空余时间散发楼房推销之类的传单，一天能挣得十五块，他动心了，是特地来察看的。附近的街道肯定不行，因为有熟人经常在这一带活动。他打算再过几条街，并且越远越好，情愿多走一个小时的路，只要不让熟人见到。

他一口气跑了七八条街，已经离平日生活的范围很远了，绝对不会再撞上熟人。这儿虽不如那里的人多，但也算得上是闹市。他暗自下决心，今天务必把一切打探好，明天就去领上宣传品来这儿散发。一天十五块，要不了一个星期，他便有钱把电视机修好了，因为他已问过了许多家电修理店，修他家的彩电需要八十元。面子马上又能坐在家里看电视了。他想到这点，心里便感到轻松。没有电视看，面子怎能成天闷在家里？她今天出门去逛街，虽然执意不肯要钱，但他最终还是把五块钱塞进了她的包里。幸好天上掉馅饼，他早上在上班的路上无意中拾到了十二块钱，打发明天估计不成问题。可后天呢？所以，他今天必须把一切问题解决。

“喂！胥荣哥，你到这里来干吗？”他正想上前去向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打听，红辣椒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来，把他惊得冒出一身汗水，“哎呀，我这一摞东西恐怕今天发不完，来来，多给你几张吧。许多人不知是为什么，我热情地递到他们手里，可他们就是不接。这又不是荆棘，会扎他们的手不成？闲着无聊时，把它拿出来观看一下，又不用花一分钱，他们为什么不要呢？又不是非不可要他买一套房子。”见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红辣椒忙迎了上去，没有再对胥荣说什么了。”

胥荣如同逃生似的，拐入了另一条小街。看來这十五块钱难以到手，因为他分明看到那个中年妇女绕过了红辣椒，胥荣宁愿干流汗甚至流血的活儿也不会做这类事情。他把红辣椒才给他的那几张花花绿绿的小玩意投到垃圾堆里去了。可是，往后……他不敢再往前想，而不由得想边东霞。她今天竞自诩能看清胥荣的五脏六腑，可怎么看不出他心里藏着的这么多优愁呢？电视机的事比欠富百万的五千块更让他头痛难受。面子在街上逛久了，以后还会对电视节目感兴趣吗？哪有谁能做到像他这样逛街不花钱呢？她若在街上看对了什么，尤其是化妆品，能忍心不许他买？他又想到他父亲。父亲好像睁大着双眼在盼他还账。五万，这五万让他父亲明显一天比一天苍老了。结婚后，他父母提出搬到老房子去住，他迫不得已答应了，可至今未能在两位老人身上花一分钱。他想起自己没能孝敬父母，便悄悄地叹气，背着面子去一边流泪。幸亏面子善解人意，从不与他计较，且每当察觉到他心情不爽时，她总是想方设法来逗他开心。

他一路想着，竟忘了上集贸市场买菜。进了小巷，看到阳春、冷嫱和劳燕都在巷子里边闲聊边掐的掐豆角，洗的洗青菜，他才猛然想起，准备转身去买，但估计菜场的菜贩们早已收摊。正犹豫间，阳春嘴快，已对他说起话来。

“胥荣，你怎么这时才回来？面子已在家里把排骨汤为你炖好了。你闻，整条巷子里都香喷喷的。啊！我已……已……垂涎欲滴了。哈哈哈……阳春放下手中的活儿，边说边睁大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胥荣，让他怪不好意思的十分难受，“你真有福气。面子不但比仙女还漂亮，并且这么懂得体贴你，心疼你，太难得了。”

她还在叽里哇啦地说个没完。可胥荣听了不禁感到一阵耳胀脑热，脸如火燎。假若别人在面子眼前这样夸他，他一定会欣喜若狂。他真的很想吃肉了。这炖肉的香气可不像春天的花香，也不同于面子身上的香气，它能让胥荣顿时直流口水。而五块钱能买到多少排骨呢？街上的肉价，他问也不敢问，平时只听人说是十四块，也有人说是十五块，还有人说只卖十三块。这社会确实没有什么固定价格，人家想卖多少便卖多少，集贸市场成了名符其实的自由黑市了。

胥荣想着已推门进了客厅，睁眼便见茶几上放的五块钱正是自己给面子的那五块。右上角处还保持着折皱的原状，他对那一点记得清清楚楚。她莫非是赊来的？那可就糟糕了！她若今天赊这，明天赊那，工资发了也修不成电视机。

面子的确十分了解胥荣，见他进了客厅，不用观看他脸色，提前向他解释起来：“胥荣，我两个月没出去，大街上都变得让我快认不出来了。这么久没见过肉，今天见到肉案上摆满的一块块鲜肉，忽然间特别的想吃，我于是就跟娘家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我母亲立即就差使我**专门送来了两斤多排骨。我已经把它炖好了。你闻闻，多香！你上班太辛苦，已经消痩了许多，真让我心疼。来来来来，我们一起去痛快地吃一顿。”

胥荣听了却不大高兴，觉得她这是在她娘家人面前丢他的丑，简直是奇耻大辱。你想吃肉，怎么不跟我胥荣讲一声？手头再拮据，生活过得再节俭，你要吃肉，我怎会不答应你？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你就料定我办不到？这不是瞧不起我是什么？”

胥荣全往歪处想，越想越不是滋味。面子哪知他会这般小心眼？只当他是太累了，她因而不便多打扰他。

第二天，他起得特别早。面子想让他多休息一会，但他还是很早去了工厂。早班应该在八点，而他六点多便蹲在厂门口等待。

“你今天是咋回事？来得这么早。我从来未见过呢。”边东霞的声音似乎比平时甜了许多，“你好像很不开心，一脸憔悴的样子，是不是与爱妻吵嘴了？”

“怎么可能？”胥荣摇着头，“早晨外面的空气新鲜，我为了多享受一下，所以起床早了点。”

“撒谎！”边东霞说道：“分明一肚子的心事，你还能享受新鲜空气。这里臭气熏天的，哪比得上你家里的香洞房？你一定遇上了烦心事。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讲给我听。”

边东霞绝对不会笑话他，这一点可以让他放心。她虽然是名女生，但胥荣已把她当作自己的**看待。于是，他便有选择性地多少讲了一些给她听。

“哦，原来是电视机坏了。你怎么不早对我说呢？我家弟弟刚好是修理家电的。等下了班，我带他跟你一起去瞧瞧，保准你们夫妻俩今晩有电视看。”

“上门修理？那太好了，我正不愿把它搬出来。让别人看到，我真会觉得丢人。”胥荣担心的是俢理费，他简接地试问了一句，“上门的费用与店里的差不多吧？”

“你还把我当外人？我们既是同事，又可说是朋友，那些见外的话，你就别说了吧。我一直没能帮你什么忙，这点小意思，你可不必往别处想。”

“那怎么行？我不能让你弟弟白跑一趟。反正……”

寸光和年华都出现在眼前，胥荣连忙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招呼着边东霞进了车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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