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再好，也有些惨兮兮的，没有多少光和热。然而即使这样，有了阳光的庭院也比屋里暖和多了。

月秀娘眯着眼坐在门槛上，正在从搂着的簸箕中向外捡拾粮食中的杂质。家养的几只鸡咕咕叫着全绕在她的周围，争着啄食她簸出去的粃瘦的麦粒儿。月秀一边和娘说着话，一边在门前的院子里跳房子；刚刚从别人家抱来还没多少天的小花狗，则缠在月秀的脚下，跟她一起瞎掺和。

忽然，小花狗冲着院门口叫了起来，边叫还边往角落里后退。月秀急忙抬头向院门口看去，就见甫世仁领着一个年青人走进了院来。年青人还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有行李，有几个大木箱。见此情景，月秀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月秀便用敌视的目光盯住了这两个人，并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知道甫世仁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甫世仁没理月秀，直接走到了月秀娘的跟前。他指了指年青人对月秀娘说，他是河南的，来咱这儿干木活的。还没地方住。正好碰见我。我就把他领咱家来啦。你去把西屋拾掇拾掇，让他住下。他不白住，每天会给咱一些住宿费的。

自那个晚上起，月秀娘还从未搭理过甫世仁。不过，对甫世仁所安排的家务活，月秀娘却是一直照干不误。这次月秀娘仍没搭话，站起来，把簸箕往高处一放，拍拍身上，便向西屋走去。

那个年青人已放稳了独轮车。他在月秀娘站起时，很有礼貌地先向月秀娘鞠了一躬，说，大婶儿，麻烦你啦。

月秀娘回了一个笑说，不麻烦。你先歇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年青人热情地说，我跟你一块儿去收拾吧。

月秀娘回绝道，不用。你刚到，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年青人冲甫世仁看了看，仍然跟了过去。

家务活儿从来都是月秀娘一个人干，现在忽然有了个人帮忙，月秀娘还真不适应，就很是过意不去。在一同收拾打扫时，月秀娘便满怀歉意地没话找话，以表示热情表达感激。月秀娘问年青人，你今年多大啦？

年青人说，十九。

月秀娘惊叹地说，这么年青就出来挣钱，你可真不含乎！

年青人说，哪儿呀，不干活就没饭吃，还不是为生活所迫。

月秀娘又问，你叫个啥？

年青人忙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强。往后，你就叫我小李吧。

西屋里没多少东西，也就是长年没人住，尘土多了一些。很快，他们便收拾了出来。月秀娘就又热情地帮着李强把车上的东西，往屋里卸。

李强又过意不去了，连连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月秀娘说，你不要客气嘛。反正我也没多大事，帮帮你，快一点儿。

李强说，住在你们家就是给你添麻烦啦，哪能让你再帮我干活哪。

月秀娘说，这么远，你能住到俺家来，这便是缘分；既然现在住在了一起，就是一家人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不管有了啥事，你就尽管说。

这时，月秀也走了过来。她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李强的那两个木箱。木箱是李强的工具箱，没盖儿，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木工工具。这些工具，月秀从未见过。看的久啦，她便忍不住动起手来，拿起这个看看，放下，又拿起那个瞅瞅。李强和月秀娘正说着话，看到了，怕那些有着利刃的工具伤到了她，忙说，别动，它们会弄破你的手的。

月秀娘也说，别瞎动。给你小李哥弄乱了套，就不好办啦。

月秀认为，李强是小器，是怕自己弄坏了他的工具，就生气地把刚刚拿在手里的一件工具，往箱子里随便地一丢，倔倔地猛一转身出了西屋。离开时，她的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不过声音很小，谁也没有听到。

一切停当后，甫世仁跟小李又客套了几句，便仍然出门去了。平日里他是很少在家的。即便手中没钱，去赌场看人家输赢，他也是要去的。

月秀娘仍坐回到门槛上，簸她的麦子；月秀则还是在院子里跳起了她喜欢的房子；小花狗也是跟先前一样跟着月秀跑来跑去。

李强弄好了自己的一切，眼下无事，就凑到了月秀娘的身旁，一边和月秀娘说着话，一边看月秀在地上画就的方格子里有规律地蹦跳。

李强刚来，彼此都还生份，真的没多少话好说。当李强和月秀娘再也找不到话头时，李强就向月秀走了过去。李强满面笑容地问月秀，这房子是咋跳的？

月秀不理李强，却踢了小花狗一脚，说，滚一边儿去。你瞎掺和个啥。

李强一上来，便闹了个无趣。他实在弄不清自己刚来，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东家的小姑娘，以至于让她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李强就很是尴尬地不知了进退。

月秀娘听到了，生气地责问月秀，你小李哥问你话哪，那咋就不好好地回应？

月秀说，谁理他个小气鬼，看看他那些破东西都不让看！

这时，李强才明白月秀为何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自己，就赶紧向月秀解释道，嗨，我哪里是不让你看啦，我是怕它们划破了你的手。好，你不是要看吗？我这就把它们全搬出来，让你看个够。说完，李强真的就回了西屋，把他的两个木箱搬到了院里；并把里面的工具一件一件地全拿出来，放在了地上。

月秀娘说，小孩子的话，你还当了真啦。

李强说，反正也没事。我拿出来把它们组装一下。

李强组装时，就呼唤月秀过去。月秀却仍是冷淡地说，看的时侯，不让看；让我看，我还不看了呢。

李强又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

月秀娘忙安慰李强说，别理她个死妮子。不知道好歹。

其实，月秀自听了李强的解释，又见了李强的行动后，嘴上虽然还是冰言冷语的，但她的心里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早已不再生李强的气，只是碍于自己的脸面，才没有立即跑过去，以满足自己的好奇。

在这个偏僻的小村，是很少来外人的。更别说还带了工具，来此找活干的外地人了。李强的到来，本身就是个稀奇。再说，月秀真的没见过什么；在家里除了娘也是再没人跟她说话，陪她玩耍。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月秀的心里不冲动地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又过了一会儿，仅仅是过了一小会儿，月秀便借个因由，蹭了过去。

月秀过去，先是帮着娘捡麦子里的杂物，而后又大呼小叫地轰鸡撵狗。渐渐的，月秀就离娘远了，离李强近了。到最后，她便静静的站在了李强的侧旁。

月秀的举动，李强早已看在了眼里，他却仍然不动声色地一边和月秀娘说着话，一边组装他的工具。虽然刚到，李强凭着自己多年在外闯荡所积累的经验，已经把月秀的脾性猜摸了个大半。李强心里清楚，如果马上就招呼她的话，说不定她会又爱面子地离开这里。

直到李强认为时机适合了，他才拿起一件组装好的工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月秀介绍地说道，这个叫锯。是用来裁开木材的。大锯裁大木材；小锯裁小木料。李强又拿起一件说，这一个叫刨子。是用来把已经裁到位的木料刮得平整光滑的。李强再拿起一件时却不说了，只是左看右看地检查，他那认真的样子像是没完没了啦似的。

月秀终于忍不住，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这个又叫啥？

李强这才恍然醒悟了一般，接着介绍了下去。

到月秀娘起身去做午饭时，李强已和月秀混的相当的熟识了。月秀早已是凑了过去，蹲在了李强的近旁。李强趁机就把他的大大小小的工具全部地给月秀认识了个遍。为了证明自己先前的所言不虚，李强还特意地让月秀拿了根木棍来，做了一回表演。他让月秀亲眼见到了他的工具是如何的锋利。

月秀很是好奇地说，你干的活儿就是把好好的木头弄成碎片吗？

李强笑了，说，不是。我是要把好好的木头弄成有用而好看的桌子、椅子、柜子、箱子，还有车子。

月秀有些疑惑不信，说，你能把木头变成桌子、椅子？

李强说，当然。这就是我所要干的活儿。

听了李强肯定的话，月秀便觉得李强在自己的心目中忽然变得高大神奇起来，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对李强的敬羡。

月秀的变化，李强当然看在了眼里，于是他不无得意地说，你要不信，赶明儿个我就给你做个小凳子，让你瞧瞧。

月秀一听李强要给她做个小凳子，便兴高采烈了，更是把自己所有的感激写在了脸上。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坐过自家的凳子呢！她不禁脱口而说道，太好啦，小李哥，你让我真是太高兴了！

李强听了月秀的一声小李哥，也是很受用，也忙不迭地表态说，明儿个就做给你。保证又好看又结实。

又过了一些时候，当李强感觉月秀再也不会因点儿小事而恼他时，他就大胆地向月秀提出了一个让自己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强先问月秀道，问你个事，行不？

月秀爽快说，啥事？

李强说，我和你爹刚进门，你就满是敌意地盯着我看，这是为啥？

月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谁让你跟他在一起啦。

李强说，跟你爹在一起也不行吗？

月秀说，跟他在一块的，没有好人。

听了这话，李强有些心虚地向北屋看了一眼。还好，月秀娘一直在专注地烧火做饭，并没听到月秀的话，更没引起她特别地注意。李强就忙对月秀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当着外人的面，说你爹的不是了。

月秀仍然固执地说，本来嘛，跟他在一起的就没正经人。

月秀的声音比刚才的那句话更高了一些，慌得李强赶紧转换了话题。

虽然李强很想就这个问题立马就探个究竟，可他还是强迫自己隐忍了下来。毕竟自己刚刚在这里落脚，立刻就在人家孩子的嘴里打听人家的私事，李强觉得这样做，如果被月秀娘听到的话会是很不妥的，一准会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现在李强努力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却并不意味着他就永远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探究，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在日后方便的时候再向月秀问询。这是因为月秀的话在他的心里已经投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晚上，向来头一挨枕头就会立即进入梦乡的李强头一回失眠了。这不是生地方的缘故，在外闯荡了多年的李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这主要是月秀的话影响了他。

李强不能不在意月秀的话，作为一个外人，一个远隔百里、从来就没谋过面的外地生人，凭什么会让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为是坏人的人那么热情地约到家来暂住？李强思虑了半天，得出了结论：他肯定有所图。没有既得利益，一个坏人会这么做吗？他是仅仅图自己的一点食宿费吗？他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打算？

想到这里，李强不禁为自己暗暗地捏了一把汗。最后，他毅然拿定了主意：一旦找到活计，马上就搬离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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