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吧,你就会满嘴跑火车,谁信你的话呀。”丸子对着牛鼻子翻了两个白眼。
我开始恶心起来,我真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但它发生了,发生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我开始认识到文明已经远离了这个空间。
我又开始昏昏沉沉地想睡,忽然,我看到了留着眼泪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正恐惧担心地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地看着。我无声地扑向父母,在母亲的怀里,在父亲的掌抚下,我开始嘤嘤啜泣起来。我真的感觉到对他们有太多的歉疚。
“咋的啦?”有人在摇我的肩膀。
我被人摇醒了,眼里还在流着泪。
“你怎么了?做梦了?”摇醒我的那个人很同情地看着我,问。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眼泪却遏制不住。
他叹了口气,也苦涩地摇了摇头,安慰着我,说:“到了这个地方,没办法的,要自己想开一些。”说着,他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脸上也毫无表情地僵硬着。
是要想开点儿,可能想得开吗?几天前还在社会上生龙活虎有滋有味地生活着,眨眼间就被这样禁了起来,这样恶心地活着,谁能想得开?昨天与今天在心中鲜明地对比着,这跟死人的区别就是还有一口气在**着。在这个地方就要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
号头大约还没有回复元气,仍在睡着,整个号房里的气氛显得要比前连天好多了,好多人都在嘤嘤嗡嗡地闲扯着。为了能使号房始终保持着这样轻松的气氛,此时我真的希望丸子每天能给号头多打几次马,让号头一天到晚都这样睡着。
“在想啥呢?”那位把我摇醒的人犯转头看了看我,说,“我叫马力,聊聊天吧。”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擦了一下眼说:“没想啥。”
“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也没用。你我的心情一样,感受也一样,慢慢习惯了就会好些了。”马力笑了一下,安慰我。
我看得出马力的笑很生硬。他的话却让我觉得一下子与他的距离拉得很近,一样的心情,一样的感受,好像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就已经彼此在想些什么,会想些什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来这里面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至今案子还没有结束,也不知道还会等到什么时候。起初我也像你一样,后来也就麻木了,也就习惯了。”马力似乎已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麻木了,习惯了,话也说的显得麻木了,“虽然《刑事诉讼法》并不允许案子这样拖着,但我们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那些口吃皇粮头戴国徽的大爷们有的是理由,比如证据不够充分呀,比如还要补充侦查呀,等等。你知道吗?牛鼻子他们这一案已经关了五年八个月了,案子的卷宗还在公安局预审科压着呢。牛鼻子这一案是复杂了些,人多案子多,光**轮奸案子就有六、七十起,抢劫五十多起,盗窃案子就不知道有多少起了,就连牛鼻子他们这一案的人也记不清了。就是案子再多,也不能五年多调查不清呀。他们就是关住你,像钓鱼一样钓你家活动送礼,等把你家钓得差不多了,就把案子往前面交,前面那一道再钓一阵。就这样你钓一阵他再钓一阵,等把你家钓得差不多了,案子也就该结了,也轻判不到哪儿去。像你这案子,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没有一年半的时间你接不到法院的判决书。”
我的头轰地大了,一年半?就这几天的感受,我承受不了这个数字。
“我的案子已经检察院起诉科了,只要再一提审,就是法院送检察院的起诉书了。现在我真的什么也不想了,就想着法院早一天把起诉书送来,法院早一天开庭。平时我就是极力让自己忘记自己还是个人在活着,只要生命能延续下去就行。不再幻想有啥奇迹,一切都是注定的事情。命运怎样安排,我就怎样承受。我现在不属于自己,就根本没有权利和机会去选择。”马力很悲哀地叹了口气。
看着马力有些颓废无神的脸,感受着他那份沉重的悲哀,我的心在发酸。我不敢想象,会不会有朝一日别人也会看到自己的脸神也是这样颓废,自己的感受是不是也会这样悲哀?我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颓废的面孔,不愿意自己的感受是这样的悲哀。但此时我已经不能向自己保证了。
“谁都避免不了会犯错误,如果我们能把自己把握得点错不犯,那我们就是神仙了,何况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我们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犯错是避免不了的。”我想说服马力,可我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竟然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这样的话我也会说——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还一味地错下去。现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善良吗?从我知道自己已经翻了错时起,我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再错下去了。每向前迈一步,我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会重蹈覆辙,可结果怎样?不是一样因为以前的错栽进来了吗?社会部原谅我,法律也不会原谅我。如果社会能给我一份宽容,法律能给我一份宽容,以后我一定要活得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马力的心里有很明显的积怨,“道理,我们没个人都能讲得很透彻——不管以前我们错过什么,更不要问如何荒唐,过去已经成为永逝不回的历史,‘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那么,我们现在的一切又属于谁呢?”
“是的,现在的一切不属于死神,也不属于自己,总有一天它会属于死神的。”我为马力感到了心痛,“要么在灾难中泯失,要么在灾难中升华。不管现在的伤有多深多重,我想,对于一个有志气的人来说,应该选择升华。至于创伤,至于别人的评价,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我们如何评价自己。只有我们自己,才最有权力最有必要为自己重新认真设计。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静下心来,仔细反省,更好地自知,自尊,自爱,以便日后我们重新走向社会之后更好地自力,自强,自立。”
马力苦笑了一下,似乎不屑地摇了摇头,说:“你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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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4月30日(三)』
我怔了一~,理~不了马~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愿你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心情。”马~又变得面无表情了,“一年前,我刚~来那阵,也像选择的你一样,可眼~,我再也找不回那时候的心情了。”他顿了顿,叹了~气,接着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选择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想哭没有眼泪,~眼泪的时候又哭不出来。想跟人诉诉心事吧,又没有什么话说,有话想说的时候,又不知道跟谁去说。回过头看看自己活过来的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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