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

圪垯村不大，几十户人家。虽然这个村子不大，可姓氏不一，张王李赵马牛刘陈，几十户人家十几个姓氏，据说在明末时他们的祖上从四面八方讨饭落到这个地方，后来便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尽管姓氏不一，可历经数年的沧桑演变，使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一家有难，全村几十户人家都会各尽其能倾囊相助。如此，虽说日子贫困，村子里的人融融相处，倒也恬静安然。

栋梁赶到二嘎子家时，还没有进院子，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叫声，天一声地一声，爹一声娘一声，栋梁知道这哭叫声意味着什么，二嘎子爹走了。

“爹呀，怪你儿子窝囊没钱啊。要是你儿子有钱，一次把你的伤治得好透彻了，你就不会走了。”二嘎子伤痛而自责地哭喊着。

陈栋梁手里的鸡蛋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孩子，别老顾着哭啊，你爹这走得也太急了。好多的事还指望着你拿主意去办啊。”有人在这样劝二嘎子，“咱这边该去伐树的伐树，该找木匠的找木匠，该去找阴阳仙的找阴阳仙，该报丧的报丧，还有很多的其它琐碎事，都急等着办呢。你这样一直哭，谁去拿这个主意？”

“麻叔，我爹这样一走，我心里也乱了。有啥事儿该办，你就看着帮我拿个主意吧。”二嘎子哽咽着说，话音未落，哭喊声又起。

“这孩子……”被二嘎子称为麻叔的麻老二嘬了几下嘴，“好吧，我帮你安排几拨人。”

陈栋梁守在院子门口，透过稀落的栅栏看着院子里发生着的一切。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二嘎子他娘前几年刚过世，这眨眼二嘎子他爹又走了，以后就二嘎子一个人了，日子会怎么过？

“麻队长，二嘎子他爹是生产队的牛抵的，是不是这事儿应该有生产队花销费用把二嘎子爹送走了？生产队要是不管这事儿，还真说不过去。再说，这个家就二嘎子一个人了，再经这事儿一折腾，那不更穷得掉底儿了吗？让这孩子怎么活呀！”一直在院子里忙着搭台子的栋梁爹忽然收住手里的活计，走到麻老二跟前，似乎要与麻老二评理似的说，“再说，二嘎子他爹也是为生产队干活时让牛抵了。你就和生产队领导班子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生产队把二嘎子他爹的后事给办了。不管怎么着吧，生产队总比二嘎子家宽敞些。就是生产队把这事给办了，老少爷们儿也不会有啥子意见。”

麻老二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那样吧，伐树的就别去他家那片自留山地了，去找仓库保管员把那几块牛槽板拉过来，估计也够打口棺材。另外跟保管员说清楚了，把生产队剩存的一袋粮食匀一半出来，也拉过来，凑合着招待三亲五朋的，等棺木下了地，这事儿也就凑合着办完了。”

“那样就好，我替二嘎子谢你了！”栋梁爹说着，转过身拉过二嘎子来，“给你麻叔磕几个响头，谢谢你麻叔！”

二嘎子还不清楚因为啥子要与麻老二磕这几个响头，年轻人不懂得红白事儿的规矩，就依着栋梁爹的话给麻老二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陈栋梁看到这里，不禁心底一酸，也不知是咋的了，他竟然把二嘎子家的事儿和自己联系起来。他暗暗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将来有一天父母过去了，自己又会怎么办？

第二章（一）

二嘎子他爹很快就入土为安了，二嘎子在爹的坟上守了三天三夜。

二嘎子他爹死后的第五天，生产队的一头牛不见了，就是抵了二嘎子他爹的那头牛。据饲养员说，前半夜他还起身看了两遍，后半夜啥时间丢的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早上他才发现牛少了。可是，他咋的也弄不明白，上床睡觉时他把门从里面栓得死死的，牛也是被拴得牢牢的，怎么会丢了呢？

麻老二围着牛棚转了几圈儿，愣没有发现什么痕迹，这就怪了，牛怎么会不知不觉就没了呢？成神飞天了？

“麻队长，快过来看，这儿有牛蹄印子。”有人在牛棚前的小路上喊麻老二。

麻老二一下子来了神，疾忙奔了过去。

在小路边的草丛里是印着一个非常清晰的牛脚印，顺着牛脚印往前走，麻老二咋的也没有想到，这牛脚印竟然朝着二嘎子他爹的新坟走过去。走到二嘎子他爹的坟前，麻老二一下子傻了眼，那头牛的牛头血淋淋地被贡在二嘎子他爹的坟前。这头牛可是生产队的一个很壮的劳力啊，三五个人也赶不上它的力气啊！它咋地就到了这儿了呢？是不是二嘎子……？

“快，快，快，快找二嘎子！”麻老二梦醒一样，一阵大吼，拔腿就往二嘎子家跑过去。

“二嘎子，二嘎子。”进得二嘎子家的院门，麻老二就扯起嗓子喊。可是，喊了半天，不见有一丁点儿回声。他疾忙闯进二嘎子的家门，进得家门，他的两眼瞪得更大了，整个房间里除了破坛子烂罐子，啥子也没有了，破**的破被子更是不见了踪影。这小子跑了？

二嘎子是跑了，他背上一床破被子和几件破衣服天亮前就离开了村子。

“这个二嘎子……”麻老二在二嘎子家转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二嘎子到底咋的了。见不到二嘎子，这头牛只能这样了，派几个人把牛身子找出来，扒皮把肉分到各家各户去。与二嘎子这头牛的帐，等二嘎子回来再说吧。

这个晚上，圪垯村飘满了牛肉的香味。

“二嘎子这小子不知去哪儿了？”吃不出牛肉香味的栋梁爹瞅着眼前碗里的牛骨头，昏黄的灯火照着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好像自言自语地说，“自小没离过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天也黑了，不知有地方住没有，是不是有东西吃？”

“是啊，这孩子也是……，虽说爹娘没了，可还有村子里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栋梁娘突噜一口牛肉汤，叹了一口气，说，“一家一口饭也饿不着这孩子啊。”

“孩子也不愿走啊，是他一时脑子热，惹了事儿，吓走的啊……”栋梁爹没有再动眼前的牛骨头。

“可怜的孩子！”栋梁娘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擦了一下嘴，然后转身回灶房去了。

“爹，你说二嘎子还会回来吗？”陈栋梁一直埋头啃着牛骨头，没有注意爹和娘刚才说了些啥子话，待他发现手中的骨头上实在再也没有啥东西可啃时，他扔掉骨头，抬头看着爹，问，“要是二嘎子回来，生产队会不会跟他算这头牛的帐？”

栋梁爹没有说话，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像老树根一样。

陈栋梁注视着爹，他看不出此时爹在想啥子。

“他娘，”忽然，栋梁爹对桌灶房喊，“明儿你跟麻老二说说，就说我身子不利索，休工一天。明儿我出去看看二嘎子这孩子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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